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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故事都老了

  1  还记得刚刚踏入高一时的场景。  学校林荫大道的尽头,报到的学生成群结队。我抱着一叠刚领来的教材面无表情地站着,特别孤独。我对高中的美好幻想全都打破—想象中美好的住校生活,变成没有空调热水器的艰苦环境;没有和好朋友分到一个班,室友都是和我格调不一的女孩;小说里可没告诉我,高中生活其实是一叠又一叠厚厚的教材。我非常沮丧并且矫情。  我那时很喜欢听王菲的歌,在开始上课之后经常午休不回寝室,在操场上一固一圈来回走,耳机里音乐不断。书桌底下藏着一本又一本绘图本,我用它们来画画。我是以美术特长进入这所重点高中的,却被爸妈托熟人分到普通班里。普通班里的学生没人愿意画画,他们都是爱学习的人。  物理课上,我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抽出白纸画素描。没有模特,我只好对着讲台上戴民国时期圆框眼镜的物理老师画。我频频对着他看,低头再抬头。他似乎感受到了这种求知的目光,非常满意,一口东北腔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不过就在这时,教英语的四十多岁的班主任从后门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用她肥胖的手指一把抽出我的素描。班里很安静,没人关心我是否尴尬。物理老师推了推鼻粱上的眼镜,眼珠瞪得圆圆的。  “你跟我出来!”班主任用手指敲敲我的桌子。  我在教室门口听着班主任苦口婆心的教导和数落。对于这种训导我一般都是低头不语,一脸默认。但这个班主任却很讨厌我这种沉默的态度,她的唾沫星子激烈地喷了我一脸,然后一定要让我说话。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节物理课是连课,我就在门口罚站了两节课。其实并没有感觉多丢脸,因为走廊上没有人,我也可以不用听加速度,我觉得这时候给我副耳机就好了。  九月,阳光不再毒辣,渐渐嗅到秋天的气息。我玩着手里的校牌,看着照在走廊里的斑驳阳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陆天。他从我左侧的走廊尽头走来,匀速,双臂抱着一叠作业本,阳光里他整个人都是金色的、柔和的、笔直的,像一棵移动的白杨树。在我三百度的近视里,他是从模糊到清晰的。随着他越来越近,我看见他刚硬的脸部线条,他没有躲避地迎上我的目光——啊,不会再有这样的秋天了!  他微笑着看着罚站的我,什么都没说。而我在这一瞬间,眯起眼睛努力看清楚他胸前挂着的校牌,知道他叫陆天,高三(5)班。  天知道,那天晚上熄灯以后我躲在厕所里,抱着画图本一遍一遍地勾勒那个场景,那片秋天的阳光,斑驳的走廊。我还画了一道彩虹,那天没有彩虹,但是遇见陆天就如遇见彩虹。我所有年少青春的幻想,在他身上一一实现,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他的校服干净整洁,没有如其他男生般打篮球落下的泥点。  我该怎样形容他?我在厕所里看着灯泡散发出的橙色的光,一遍又一遍地想。  2  我是学校文学社的一员,每月按时交稿,遇到活动能逃则逃。那天中午开会,社长甩着手里厚厚一摞纸,说要发放调查问卷到各个班级,让同学们评价一下每月的杂志,提出宝贵意见,让文学社茁壮成长。我拿了一张问卷瞥一眼,发现上面有个人信息的填写栏,突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社长白我一眼。我把表格放在胸口,自告奋勇:“让我来发调查问卷吧!”  这并不是个好差事。我跺着脚站在每个班门口,找到班长,然后请他帮忙发给班里同学。跑了好几层楼,停在高三(5)班门口有点惶恐。我站在他们教室的后门,看见一摞摞高高叠起的书本,还有墙壁上贴着的“努力学习,持之以恒”的大字,感受到高三浓烈的气氛。我正愣神,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转头就看见陆天。  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后背挡住门口充沛的阳光。我陷入一片短暂的阴影里,更加清晰地看见他的脸。他垂下眼睑,从我手里抽出一张问卷,对着杲若木鸡的我说:“你是文学社的吧,给我就好了,我来发给班里同学。”这是我第一次听陆天开口说话,带着青春期男生普遍的低沉嗓音,语调却是上扬的。我点点头,把一叠纸放在他手上,离开了那片阴影。  因为学校离家近,而我又不喜集体生活,所以申请不再住校。每天上完两节晚自习便单独离开教室,耳机里放着音乐,踩着林荫大道上掉落的梧桐叶子,慢悠悠地走着。我很享受这段路程,觉得这是一天当中最值得放慢的时间。  我是在调查问卷发了几天之后再次碰见陆天的。我走出校门,学校周围有些夜宵摊子在夜晚闪着昏黄的灯光,摊主们隔空聊天,时而接听送外卖的电话时而摆弄着烧烤麻辣烫,为晚自习结束时蜂拥而至的营业高峰做足准备。我在摊贩边上的一家报刊亭看见陆天的背影。他站在那个狭窄的门里,挡住了一大片光。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假装挑选杂志,结果看见他焦急地翻牛仔裤口袋和斜跨在肩上的那个黑色包。  我犹豫着开口:“嗨。”陆天转头看向我。我看见他手中拿着几本杂志和参考书,应该是在找钱包。陆天对我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他放下手中的书,打算离开。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伸出一只胳膊拦在他身前,试探性地询问:“你钱包丢了?”陆天挠挠头,露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可能落在教室了。”  那天我主动帮陆天付了书钱,我们因此一起走出了报刊亭,踩着湿润的柏油路走着。我的心跳一直加速,伴随着和陆天说的每一句话,幸好周围并没有太安静。“金秋十月。”我想起每年运动会都要求写的运动会报道里,我的开头都是这句话。用在此刻也同样适用。  秋日的晚上,人行道旁的树木摇摇晃晃,斑马线,红绿灯……我的脑子乱成一团。陆天在等待红绿灯时笑着问我那天为什么被罚站。我交代了缘由,他笑了半天,说原来你会画画。我忍不住微微抬头,看见他的侧脸。他在走斑马线的时候揉了揉眼睛,然后伸出左手在我后背拍了拍。“绿灯也要注意车 啊。”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像被看穿一般回过神。  我想起初中时流行看那种言情小说,同桌在课上压低声音说的话:“他就像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生啊。”我那时候听到这句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本又一本非常厚的盗版小说,被班里人翻了个遍,大家都知道这种小说里的男生了,而我现在看着陆天就会觉得——“他就像从小说里走出来的男生啊”。  没带一丁点夸张,我对着五十秒长的红灯发誓。  3  第二天课间,我捧着课本在座位上发呆,班里一个女生在门口喊我:“有人找!”嗓门大得全班都听见了,好多人转过头去看。我看见站在门口的陆天脑子也有点蒙,在一片议论声中飞奔出去,和陆天并排站在走廊。  陆天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侧过头笑着说,你干吗这么紧张?我连忙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和陆天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围绕着,看不见摸不着,能穿透我身体里薄薄的一层保护膜,心肝脾肺全都裸露出来,觉得惊慌失措,却总在欲盖弥彰。尴尬的脸红,快速的心跳,即将脱口而出的真心话,但也非要欲盖弥彰。  他把昨天买书的钱放在我手上,说:“昨天真的谢谢你,我今天才发现钱包落在抽屉里。”他的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挠了挠后脑勺,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十分无辜。  “哦,没事。”我把手当作梳子,理了理额前的刘海。阳光照在走廊的栏杆上,似乎有叮叮的声音。  我们又随便聊了几句,陆天便匆忙地走了。高三不容他浪费掉太多时间,我低头看他越走越远的影子,最终消失在二楼拐角——那一片脱离阳光的阴影里。  第一次月考的第二天,文学社社长让我去每个班收上次发的调查问卷。我抱着一摞问卷回到教室,翻到陆天那一张,看见他填写的个人信息,找出本子把QQ号记了下来。之后在下午的考试中我心中欢喜,早早写完地理,然后就在草稿纸上画画。我画的的的确确是陆天,但又可以让人看不出是他。他是散落的陆天,五官散落在秋日的阳光里,一半阴影一半光明。他有最最刚硬的下颚线条,浓得像墨水一样的眉毛。我一边偷着乐一边用铅笔素描,直到一只布满青筋、指节分明的手迅速将稿纸抽离桌面。我顺势抬头,略显不快,然后看见监考老师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稿纸上的画。  “交卷!出来!”他敲敲桌面。  我在众人瞩目之下顶着“这人作弊被抓了吧”的疑问乖乖走出教室。监考老师直接把我带到年级组办公室,一顿教导,说我考试不专心,高一新生就没有规矩云云。我低头听着,其实并没觉得有什么。  然后,我就看见了窗玻璃倒出的人影,看见走进年级组办公室的陆天。他找另一个老师要资料,我回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下移到躺在桌上的稿纸。我当时很害怕他会看见上面的画,会一眼就认出画的就是他,于是下意识一把抽出稿纸。这个举动激怒了喋喋不休的老师,他推推鼻粱上的眼镜,分贝高了起来: “怎么了?想走了?考试画男孩子,心思完全不在读书上,想谈恋爱回家谈去!”这样的数落让我十分羞赧。我清楚背后是陆天的目光,此刻却如芒剌背。我憋住眼泪,捏着稿纸,不知应该如何脱离这个尴尬的境地,没有能力反抗,更没有勇气出逃,只能继续低头。  我听见陆天和老师交流的声音,和他踏着步子离开办公室的声音,终于松了口气。  当我接受完教导走出办公室时,在门口等待的陆天却拍了我的肩膀。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拉着我下楼,跨过台阶。这之中我感受到十八岁男生有力的手掌,温热的触感,摩挲我的手背,我就这么稀奇卉怪地跟陆天坐在了教学楼背后的角落里。  这片角落晒不到太阳,我们坐在中间的台阶上。陆天从我手里抽出稿纸,我还未来得及惊呼阻止,他看了之后笑笑:“画得不错。”  其实不仔细看是看不出这是陆天的。这只是我想象中的陆天,真实和想象各占了百分之五十。扣到最上方一粒扣子的校服衬衣,散落在一旁的校牌,斑马线红绿灯……我把这些画在了这张薄薄的草稿纸上。  “不用太在意学校的这些规矩,你才高一,做自己想做的。”陆天显然并没有发现画的是他,他用轻松的口气安慰我。我点点头。  “把这张画送我吧。”在这场对话结束之后,陆天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他胸前的校牌看起来熠熠生辉。我仰起我整个脸庞看向他。天空渐渐从天蓝变成绛紫色。  4  我平淡的表情,就像我乏善可陈的生活。我仍然在班里独来独往,连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我拽着装满课本和素描本的书包,每天在晚自习后回家。在电脑前反复看着那串陆天的QQ号码,一个一个输进去,点了加为好友。我没写我的名字,也许陆天根本不知道也不记得我的名字。我羞于这种描述,羞于在任何场合介绍自己。  然而,陆天的头像似乎永远都是灰的。  有一天,我和同桌的女生去抬纯净水。突然,有个清爽的男声从背后响起。“我帮你们吧。”陆天有点好笑地看着我们用搬砖的姿势抬水,不由分说地接过水桶,朝楼上走去。接下来的课上同桌一直问我上次来找我的是不是陆天,以及关于他的二三事。我漫不经心地点头,眼神飘向窗外。我想到和陆天的所有接触,总是在一种低气压的氛围中进行,在我狼狈不堪的时候发生。这让我在无数个夜晚感到细微的恐慌,辗转反侧也不能得到答案。  之后我没怎么在走廊上遇见陆天,却在晨跑的时候看见陆天和一个女生并肩走着。那是我没有看见过的陆天,他笑得十分开怀,不同于往日里总是彬彬有礼的那种微笑。女生的侧脸十分精致,走路优雅,让我想起以前爸妈带我去剧院看的芭蕾舞演员。  我黯然失色,满头大汗地跟在队伍里,忽然踩到散开的鞋带摔了一跤。我从心里觉得,我和陆天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生物,只配打个招呼,不配有交集。这种实实在在的疏离感让我抽泣起来,同桌拉着我的手摸不着头脑地站在那儿。  你能想象吗。  我的整个高一都在度过一场漫长的暗恋。我和陆天还是奇奇怪怪的关系,路上碰到会一起走一段路,过马路时他会提醒我看车,他也会抽出我手中夹着的画……画在各种各样的纸张上的画,大大小小,柔软粗糙地停留在每一个时光空间里,带着我乱七八糟胡思乱想的情感,潮湿地存在着。  后来我也很认真地回想这段暗恋,会嗤笑曾经的自己,胆小慌张,只能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喜欢,没有天敌也没有阻碍,但这种距离感和疏离感就是存在,一点一滴也不会减少。  我想起陆天在越来越忙的高三里突然亮起来的QQ头像,他让我一定坚持画画。我也祝他高考加油,其实我还想说得更多——但说什么呢?说我在秋日的阳光里看见他迎面而来的身影,和我一切不着边际的少女梦想完全对号?说我一个人跑遍这么多班级就是为了得到他的QQ号码,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对他说?说我申请走读其实不完全为了想要回家住,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知道高三的他也不住校,我想就算是偶遇也能十次有五次在路上遇见他吧?说我在他帮我抬纯净水的时候慌乱如麻的少女心思?……  而我什么都不会说。我只有,压在心里,死也不愿翻箱倒柜去破坏它的葱茏岁月。这是故事,让我独自享受就好,享受它们在时光深处慢慢老去的那种宁静感。因为我知道,当所有的故事都老了,曾经付出过的感情也就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让人感觉多么幸福而安稳的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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