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模样 柔山认识时俊是因为表姐杜晓棠。这个大她三岁的男孩儿第一次出现在她生命中时,也不过十八九岁,像一枚雨后青杏。身量不高,面容可爱,站在她面前,羞涩地向她问好:“小妹,你好!” 倒是柔山,有着不属于初中生的早慧,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表姐在周末一定要叫她一起出门。那个年代的家长还视早恋为洪水猛兽,尤其是高三应考生。寄宿学校一个月才有一次双休,年轻的恋人们约一次会却要克服重重险阻。柔山是电灯泡,也是最好的庇护。 三个人谁也不说破,却都心知肚明。这样微妙的三人行,一直持续了小半年。 他们常常约在周六中午见面,一起去麦当劳吃个午饭,然后去“枕草子”看书,写作业。那是一家很小的咖啡店,时俊和晓棠坐在一排,柔山坐在晓棠的对面。三颗毛茸茸的脑袋,亲密地挨在一起,埋头写作业。写累了,时俊会去给女生买两块蛋糕,每次他都知道晓棠爱吃什么,但总要再问一遍柔山:“小妹,你想吃什么?”后来,柔山明白,这就是恋人之间的亲昵。 有时时俊会帮柔山听写英语。他念一个,她写一个。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是她却总是很紧张,一紧张英文单词就拼不出来。时俊有些发愁,语重心长地教育她:“学习还要更用功一些啊。” 她撇了撇嘴,觉得时俊好笑,又觉得自己好笑,明明是英语课代表,却被他扰得单词都背不出。她合上作业本往外走去,有时候她是会这样一个人走出来,给恋人们留一些独处的时间。时值秋天,咖啡店外是一条幽静的马路,手掌大的落叶温和地铺在地上,从路的一头到另一头往返大约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恋人可以做多少事呢?一个小时可以把MP3里的歌循环一遍,王菲在耳朵旁唱:“还记得冬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这是柔山第一次看见爱情的模样,它的底色是温暖而伤感的。 情歌最无情 很快,他们就高考了,时俊考得一般,勉强够上本地的一本院校,杜晓棠去了北京。那个夏天,柔山只在晓棠的谢师宴上见到时俊一面,他坐在同学那一桌,由衷地为晓棠开心,背影又有一些落寞。柔山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到她就笑了,“听说你中考第一名。” “和你们一个高中。你高一的时候是几班?”“我们是2班。”“那我也上2班。” 时俊又笑了,觉得她好玩。 深夜,柔山接到晓棠的电话,说时俊在KTV喝多了,还傻傻地唱张震岳的《爱我别走》。她叹了一口气,好像很无奈的样子。“你以后会跟他分手吗?”柔山问。“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晓棠挂了电话。 柔山一个人在深夜拧开了台灯,反复听着时俊唱的那首歌。“爱我别走,如果你说你不爱我。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儿温柔……”写歌的人最无情,听歌的人哭起来多像一个傻子啊。 后来的几年,虽然时俊和柔山在同一座城市,但几乎没有碰面。为数不多的几面也是寒暑假,晓棠回来了,带上她一起逛街。晓棠爱美,总是花大把的时间做头发、做指甲,时俊和柔山就排排坐着等她。时俊问:“你无聊吗?”柔山摇了摇头。她现在长大了,时俊不再喊她小妹了。 老式的,不善言语的 2006年韩国电影《雏菊》在中国首映。 接近午夜两点散场,时俊和柔山走在寂静的春夜里,不知名的花树散发着香气。电影里的爱情感人,杜晓棠期待了很久,只是没想到电影上映时,他们已经不在一起了。时俊有些不明白,这个快要高考的孩子为什么一定要约他出来看这场电影。 就这么一直走着送到柔山学校的外围墙,时俊轻轻托了她一下,她就身手敏捷地翻上了围墙。她坐在略高一些的地方笑着看他,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她说:“时俊,我喜欢你。我马上要高考了,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读书,所以,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时俊愣在那里,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柔山已经爬下了墙,夜色里只有一堵矮矮的旧墙,探出野樱的花枝,在路灯下,柔和地美丽着。 时俊走回去的路上,想起他和杜晓棠刚分手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大意是说他很优秀,要加油。现在想来,大概也是这个小家伙发的吧。小女孩儿一时的迷恋虽不能称为爱情,但也温暖人心。沮丧了这么多天,时俊终于发自肺腑地笑了起来。 7月,柔山如愿被武汉大学录取。狂喜过后也有告别的伤感,她收拾着中学时代的一切,也下定了决心要隐藏起对时俊的喜欢。他回复的那一声“谢谢”,温暖无害地收起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大学那几年,柔山最常联系的人还是晓棠,晓棠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已谈婚论嫁。偶尔提及时俊,听说他进了父亲的工厂做份闲职,大概走的道路也是相亲、结婚生子。晓棠评价他太缺乏反抗精神,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好奇怪,我竟然跟他谈了那么久的恋爱。” 柔山挂上电话,有些伤感。这几年,她也对别人心动过,可那心动只是湖面上荡起的一层涟漪,很快就平静了。 深情的人 柔山开始写出对时俊的暗恋,那是在大四,她在上海实习。在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她用冰冷的手写下这么多年对时俊的爱恋。没想到论坛上很多人追着看,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接到时俊的电话,他的声音暌违多年,像心底的一滴泪。他说:“柔山,你在哪儿?我想来看看你。” 2012年的冬天,上海天气阴冷,时俊和柔山都穿着灰色的大衣,从她实习的富民路这头走到那头。大街小巷都是Adele的歌声,路边有人在卖这张碟。时俊停下脚步,买了一张碟送给她,又买了一张,揣回自己的口袋。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有同样的东西,柔山心中雀跃。 实在太冷了,就拐进一家咖啡馆,面对面坐下,大概是想起了当年在“枕草子”的时光。柔山问:“‘枕草子’还在吗?”时俊说:“还在,只是老板换了一个。你下次回来我带你去。”柔山和时俊之间,隔绝掉杜晓棠的话题,其实并没有什么共同的过往可供闲话,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着。对饮了几杯莫吉托,窗外的天已黑透,雪落无声。室内音乐声若有似无,《Someone like you》唱得人泫然欲泣。 时俊要赶夜班火车,在此和柔山告别。轻轻拥抱了一下,时俊问:“你还会回来吗?” 柔山点头,“会的。你再带我去‘枕草子’。像从前一样。” 深情的人令世界可爱。 清清白白的恋人 两年后,柔山回到家乡,做了镇中学的英语老师。 只是个小县城,不用刻意去找,总会和时俊相遇。三十岁的时俊还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他看到她,眼睛里有久别的喜悦,“你回来啦。”“嗯,回来了,不走了。” 是什么时候正式和时俊在一起的呢?可能是一起去吃海鲜,路滑他拉了她的手,就没有放开;也可能是一起去“枕草子”,夜半时分,他轻轻吻了在吊灯下闭眼假寐的她……和时俊在一起,自然得像每一个季节的花开。 已在北京定居的晓棠听说他们的消息,打电话过来,“柔山,你不介意我们的过去就好。我祝福你。时俊是个好人,只是大多数时候容易让人失望。你要能承受这种失望。”人生就是这样振奋与失望参半吧,爱一个人就是要承受他生命中的碎片。 那天清晨醒来,柔山伸出手在床头摸眼镜,突然愣了一下,手指摸到了一个细小、硌人的东西。是一枚戒指,旁边还放着一小把茉莉,白如月牙,香如尘梦。 柔山探出窗户,时俊的车停在楼下。昨夜下过雨,车顶蒙了一层落花。 她清清白白的恋人,从杏花微雨里走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