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家中来了人,又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想到屋后有一畦地,雨中春韭,长势喜人,便撑一把伞,或戴斗笠,摸黑下地,剪一把绿韭,烙韭菜饼。 剪下的韭菜,露水晶莹。烙韭菜饼,韭菜一寸一寸细细切碎,面糊拌青末,用柴火铁锅去烙,锅不热,饼不贴,小屋里很快韭香四溢。窗花灯影,映着两个人,这时候不一定需要酒,客随主便。他们的感情,像雨和叶子一样亲近。 有些事,想起来本身就湿润而美好。 我十五六岁时,到乡下走亲戚。住在一座村庄里,散步到一户人家,主人见有客登门,颇感意外,忙不迭地,不知拿什么招待才好,正搓手,犹豫着,忽然看到屋外有一株梨树,累累梨子压弯树枝。秋天正是梨树挂果的时候,主人喜出望外,赶紧直奔门外,抱回一大捧梨子。梨树春天开花,洁白芬芳;秋天结果,阒静无言。 我从百里之外的小城坐船而来,先住东庄,有个亲戚打听到消息,步行15里,从西庄赶到东庄,接我到他家。中午吃饭,坐着闲聊,亲戚忽然一拍大腿,说,想起来了,谷雨在东头河对岸的地里边,点过几颗瓜种,不知结了没有?亲戚把饭碗一撂,就出了门,摘回了两只瘦香瓜。 其实,在我看来,乡下的香瓜,最宜入画。瓜色温碧,瓜有清香,瓜纹清晰,《本草纲目》里说,“二三月种下,延蔓而生、叶大数寸,五六月花开黄色,六七月瓜熟。” 湿润而美好的事,大都与情境有关。比如,杏花春雨、凉风好月。 我到山里看湖,住在县城。晨起,推窗,见对面楼上阳台,立一个女子,晨风中梳头,湖在身后不远处微微呼吸,人在风景里。 在江南小镇寻茶,遇雨。看到那些卖茶人,不紧不慢,坐在半明半暗的铺子里,浸在茶香灯影之中,街道狭窄,灯火可亲。 民国闺秀张充和的《小园即事》,有一段童年趣事,小充和还在襁褓时,就过继给了叔祖母李识修。识修是李鸿章的亲侄女,从小给予小充和最柔软的亲情之爱。张充和童年时,对于母亲的概念是模糊的,与叔祖母一道生活,她甚至认为“我是祖母生的”,童言稚语,湿润可爱。 我小时候也有类似经历,以为自己是从渔船上捡来的,弟弟是乡下姨妈生的。那时候,姨妈常从乡下来,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姨妈常哄着弟弟睡,手工做小衣裳。我常和弟弟抢牛奶喝。那时的牛奶真香啊,醇香浓郁。 朴素的事,隔了多年,想起来,感觉湿润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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