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前不远处的池塘沿上有一棵树。它不高,不粗,也不茂盛,躯干弯曲,细弱的几根枝条上稀稀疏疏地点缀着有些泛黄的树叶。 记得那是我小学时,当时正值植树节,老师给每一个学生都分发一棵树苗,并要求我们要带回家种下。清晰地记得自己领到这株树苗时的心情就像领到奖状一样,欣喜而激动。这是一棵杨树,树皮是青灰色,散发出一种强盛的生命力。 回到家后,我找来铁锹在池塘沿上挖了一个坑,把它种了下去。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会去巡视几次。有时会用手摇摇它的枝干,看看它是否扎根生长。我会幻想它以后长得很高很茂盛,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被锯倒,分割成若干段变成木材,再后来被拉到木材厂加工成木板和木条,最后被做成柜子、桌子、椅子之类的家具。我甚至夸张之极地想到,这些家具会被自己买到。 但是当周围的树都已经舒枝展叶时,它却没有一点动静,我开始怀疑它有没有活过来,心里有一些沮丧。直到周围的树都郁郁葱葱时,它的枝干上终于出现了几个很小的芽苞。树苗种活以后我就很少照顾它了。大人们说这种树根本不需要人去照顾,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适应力强。 岁月流转,时光匆匆,十年光阴转瞬即逝。 今天当我回到家时,又无意中看到了这株树苗。不对,应该是一棵树。虽然从外形上看它和另一株树苗几无差异。十年前我种下它时,它的枝干和我的手腕一样粗细。十年后当我再来到它身边时,发现它的枝干仍然和我的手腕差不多粗细。整整十年,它似乎没有生长,但我知道它又确确实实生长过。它周围的树木早已长得高大粗壮。如果树与树之间有语言,它会不会每天都要承受大树们的刁难和冷嘲热讽?我不得而知。 我开始思考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或许是当初我种它时没有选对地方,那片土地可能很贫瘠;或许是每次池塘涨水会淹没它,时常挣扎在死亡线上,没有力气生长或许是我种它时挖的坑太浅,每次大风都会撼动它的根须,生不了大根,也就长不成大树。 想到这里,我心里突然有些内疚感,可能是我曾经的年少无知竟毁坏了一棵树的一生。如果有思想,这棵树会不会感到悲伤和无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慢慢发生而无力抗拒。隐隐约约记得,有一次我在池塘边钓鱼,鱼线缠住了它的枝条,我只好把树枝折断。但当我触及它有些泛黄的叶子时,我发现叶子是那样的湿润。枝条的断面缓缓流出无色的汁液。我猜想一棵树也会有痛觉,折断枝条的疼痛或许深入骨髓,但却只能默默承受。还有很多时候,我看到很多淘气的孩子把这树压弯,然后趴在上面,像荡秋千那样荡过来荡过去。或许从第一次起,它就被压弯了,再也没有缓过来。它就这样一直默默承受着压迫,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有一年冬天,天气很冷,池塘上结了冰。有一个小孩在上面玩耍,突然冰面断开,小孩在惊吓和慌乱之中抓住了那棵树的枝条,才没有沉下去,后来小孩被安全救起。人们纷纷感叹道,是那棵歪树救了小孩的命。但这样的时刻,树依旧沉默。 我来到它的身边,十年之后再次认真地抚摸了它的身躯,上面满是被时间镂刻的深深浅浅的沟壑。我用脸贴着它的树皮,听它的呢喃,我感受到它的沧桑,穿越那层灰色的树皮,我看到了那一条条细小的纤维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弯曲柔软但又坚强的躯干。我似乎能感觉到那一圈圈的年轮在它身体的最深处蔓延开来,把我包围,把整个村庄包围,把整个世界包围。这棵树沉默不语,但我知道它已经说了许多许多。 我知道当春天来临时,它仍会吐露嫩芽,抽出新叶,在漫天纷飞的柳絮和沁人心脾的槐花香中,侧倚着身影,继续欣赏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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