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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缺少才华,但缺少情怀

  早就想写一点儿文字,献给我的学生陈家祺。  家祺是个小男孩儿。真是个小男孩儿!他在清华附中圆明书院创新班读小六。创新班是个海拔悬殊的地方。都是10岁、11岁的小孩子,但高的,一米八多了;矮的呢,才一米四多。我上课,常常在山峰和山谷之间奔忙,累得不亦乐乎。  家祺显然属于海拔低的一类。在北方牛高马大的男生们中间,我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儿。但是很快,他这块“低谷”,就引起了我的兴趣。文字真的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像一面镜子,把一个人照得纤毫毕现。或者说,文字,有点儿像《花千骨》中的观微之术,牵引着你,指导着你,走进一个一个未知的生命世界。  我读随笔,读到他写的《炎暑记趣——“烟牌”时代》,写的是小时候上街捡烟盒玩烟牌的故事。文字很是细腻,富有情趣。比如他写上街捡烟盒捡到了卖烟的地方:  知了都被阳光烫得大叫,柏油马路也被它煎得快要熔化似的,空气中弥漫着火热火热的气息……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宏伟”的“宝物展览馆”——卖烟的柜台!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盒盒烟,在我眼里,这简直是个琳琅满目的小世界!我趴在柜台上,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个别有洞天的小宝库,把我认识的,能叫出名字的烟都叫了一遍,“中南海!这个是……中华,这个是……黄鹤楼!这个更厉害……”  他写和小伙伴玩烟牌的过程:  ……匆忙抓起鞋袜迅速穿好系好,好似要赶着上班似的冲下楼去。果然,那里早有一帮孩子围成一团,挤成个歪歪扭扭的椭圆形。我奋力地挤却总也挤不进去,只好踮着脚尖才勉强看得到那圆形里边。怪不得大家都在这揉成团似的围观,原来是两个“大将”对阵呢!一个是黑色的“黄鹤楼”,另一个是“纪念版中华”,都是不可小看的“狠角色”。这两家就好似两头狂暴的恶狮,正在凶狠地对视着,时刻要爆发决斗。整个园子弥漫着灼人的火药味。刹那间,“黄鹤楼”这只黑狮子猛扑向“中华”红狮,好似突如其来的箭雨,袭卷而来,直把红狮子打退了几步。红狮也不示弱,一记翻身跳到黑狮子背后,对它的要害就是凶猛地一击,来势那个凶猛,直接后来居上抢回领先局势,把黑狮打了个底朝天……  我边读便笑,觉得很惬意:小六的孩子,终归还是太小,对写作,不太得要领是正常的。选材的狭窄,文字的稚嫩都是普遍现象。但只要纯真在,随便怎么一写,都总有动人之处。但最要命的是,在很多“好心”老师的应试作文模式的轮番轰炸下,小家伙们未老先衰, 童真童趣还没有完全绽放就蔫了。小学生摆着个大人样子写东西,写出来的就像夹生饭,把人噎得难受。  但这个刚刚升入六年级的叫陈家祺的小男孩儿,文字中有一种干净,有一种欢闹,一种自然的不凡。  北京市里重点小学的优秀学生,写自己上街捡烟牌斗烟牌,洋洋洒洒一写两千多字,活灵活现童趣盎然,在众多让人奄奄一息的文字中,让人倦怠顿消,神清气爽!  后来我便特别去认识这个小家伙。一关注不要紧,我立马就被迷住了。  原来并不是一个掉着鼻涕的小男生,而是一个特别儒雅的小伙子。  他是很矮,但腰板很挺直,好像当过兵的样子,走起路来,有一种谨严的阅兵的风度,似乎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的,不懈怠。小伙子眉宇之间已有英气,勃勃的,站在你面前,那么的矮小,但分明你就感觉那是一个男子汉。  除了身姿的健拔,更让我有些手足无措的是他的礼貌。  家祺实在太讲礼貌了。  几乎每一节语文课下课,他都微笑着,像个大男人似的,稳重从容地走到讲台边,轻轻地问:老师,您觉得我刚才回答问题的思维角度还应该做哪些调整?或者就是:老师,您觉得我上次的作文是不是在描写上还应该做出些突破……  此刻,圆明书院的小院正喧闹得一塌糊涂。那群五分钟也静不下来的小屁孩儿们正在玩我把你压在身下或者你把我压在身下的小把戏,他们把小院子变成了真正的“战场”,咿咿呀呀的呼救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这就是小学校园,这就是小学生啊!  但突然,有一个绅士一样的男孩子安静地,昂首挺胸地走向你,跟你说:老师,请为我的表现提点儿建议。  我有点儿晕。  这就是那个大热天在大日头下捡烟牌玩烟牌的孩子吗?  是的,是他!正剑眉灼灼地,温情地注视着我,向我征求意见。  他个子小,但永远有一种“大风度”:他腰板挺直地坐在座位上,神情总是很专注。语文课活动多。只要一到台上,他便成了活跃分子,朗诵表演立刻进入角色,像受过培训的专业演员。在不知觉的时候,他会突然出现为你开门,为你掀起门帘。人多拥挤的时候,他会站住、侧身,稍微弯腰请你先走……在同学中,他似乎也从不孤独。他的安静和周围的喧闹,融合为一体。  这个小男孩儿的心理成熟度,显然超越同龄人。但他并不尖锐,也不刻板。他温情地看着周围那一群永远打打闹闹的同学,并不居高临下。  我对他更加刮目相看,是读了他的一个随笔系列《时令琐记——那些人》之后。他一口气写了四五个普通人,都是最平凡的人,最普通的故事。我惊讶的是这些文字,这些情感,出现在一个11岁小男孩儿的笔下。  比如他的第一篇:  《那些人》系列之一  ⊙ 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小六创新班 陈家祺  杆子没再升起来,在那间小控制室里,少了那久违的笑容……  地下二层是一个停车场,很昏暗,几根长长的灯管用微弱的灯光支撑着整个场子。汽车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不断传来发动和行驶的声音。这就是我每日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每天都是母亲骑自行车送我去公车站,可是这停车场出口的挡车栏杆总是蛮横地挡在前面。每次经过,我们都要下车,从一旁留给行人的那条小缝挤过去,这使得刚起床懒洋洋的我和母亲都要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推着车子躲过这道障碍。日复一日,真是难受。  还是像往常一样的一天,夕阳的余晖洒落在街道上,母亲还是像往常般骑着自行车载我回家。来到熟悉的栏杆前,我的屁股又不情愿地从车座上缓缓挪下。可是,“嗞!”栏杆升起来了,我回头一瞥,没有汽车啊,莫非是——给我们开的?母亲推着车走过,跟操纵室里面的一位奶奶道了声谢。  原来这位奶奶是新来的车库管理员,看起来已经接近60岁了,头上粗糙的黑发掺杂了几根白发。她穿着深蓝色的物业制服,那略显宽胖的身材和那黑黝黝的皮肤不禁使人感到她性格的憨厚。特别是她那朴实、慈祥的微笑,令人难以忘却。  自从那以后,每天都会遇到这位奶奶坐在那个小机房里为我们升起杆子笑眯眯地向我们打着招呼,有时也会听到奶奶亲切的声音从玻璃窗里传过来:“早上好!”或是“回来啦!”  开始时我还与这位善良的奶奶有些生疏,尴尬地向奶奶还以傻乎乎的微笑。而渐渐的,奶奶好似成了我们的熟人,每天早晨我们都习惯了彼此问候。微笑,好似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让每一个清晨的日子都分外温暖。  还记得一次周末晚上出去吃饭,母亲老远就跟那奶奶热情地打着招呼,一旁的父亲笑着问:“你熟人可真多啊!”“那当然,”母亲骄傲地说,“每天接家祺上学放学骑自行车,这位好心的老太太还给我们开闸呢!我们这自行车也有‘特权’!”  虽然这份工作很枯燥无味,就只是坐在狭小的屋子内从早到晚沉闷地看管着一辆辆的车刷卡,或者升起栏杆,放下栏杆,但我发现却丝毫没有影响到老奶奶的热情。每次经过,我总能看到她冲着每辆来往的车和人和蔼地笑着,一直笑着……  今天,我如往日般坐在自行车上,来到那必经的出口,期待地把目光投向那间狭窄的屋子,里面好像不是那个奶奶,而是改成了一个大叔。那个大叔闷闷地坐着,正在打着瞌睡,那个栏杆没有升起来,那笑容也没有如约而至。  母亲有些失落地说:“奶奶可能有事请假了,也许过几天就回来了。”  但她好像被调到别的地方或是不在这里工作了……  我和母亲又重新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推着车子躲过栏杆。我的心闷闷的:老奶奶,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我慢慢地悟出了,这个小男孩儿,他最打动我的是什么?  是情怀!  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居然有这么稀缺的东西。  什么是情怀?  以我自己为例。我也喜欢写点儿东西,但我有自知之明,我向来不认为自己文笔好。但就是我的那些轻轻浅浅的小东西,博得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不管是写博客还是写专栏,我都渐渐拥有了极大的读者群。感恩的同时,我一直琢磨着这个现象的奇怪。后来读到谁谁谁的一句话,大悟。他说:  专栏要传世,一要有菩萨心肠,二要有犀利眼光,三要有锦绣文字。  文字之锦绣乃第三要素,思想之深刻也只屈位第二,排在第一的,乃是——“心肠”。心肠也,我理解,换个说法,就是情怀。  一个写者,纵有锦绣文笔,深刻思想,如果情怀不够,其文字,也难传世。而一个富有情怀的人,情怀本身,就是思想的生产力,就是文采的生产力。  后来读毕飞宇《写满字的空间》。他说:人到中年之后,情怀比才华重要得多。情怀不是一句空话,它涵盖了你对人的态度,你对生活和世界的态度,更涵盖了你的价值观。人们常说,中国的小说家是短命的。这个事实很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不缺才华,但我们缺少情怀。  情怀决定着你的目光向上还是向下,向内还是向外。真正打动人心的文字,必然来自于这样的人和他们的这样的行为——如海派文学代表三盅所描述的那样:  凡书大悲悯写大情怀者,无不于唱尽沧桑声嘶处,擿( ,挑)一朵野花自珍。  这话,我懂。我不知家祺懂不懂,但我从他的容颜中,从他的笔下,确实读到了这样的一种东西。一个有情怀的孩子和一个尚没有情怀的孩子,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颦一笑,都是不同的。  情怀是一种对万千世界的谦恭有礼,对天下万物的理解接纳,对芸芸众生的怜爱呵护。这装不出来,无法装。你的眼神,你的神态,暴露你的心,暴露一切。文字是倔强独立之物,你没有,而你想努力驱遣文字来装,你的文字,会不听话,会对抗,会起义。甚至你可以暂时控制它们,但,绝不长远。  古人早就说过了,言为心声。无心缺心则无“声”缺“声”。事实上,你不可能用喑哑的喉咙来歌唱。勉强唱出来,也必定难听。  就如家祺笔下的这位老奶奶。我相信,这样的善良,不一定完全稀缺,只是,这善良只有撞见了有情怀的孩子,才像钻石,熠熠发光,被镌刻,被铭记。而更多的时候,它们被忽略,被遗忘,被吹散在风中,无声无息。  家祺有情怀,他才能发现,才能感动,才能书写……这短短几百字,有一个小小孩子的善解人意,悲天悯人,知足感恩。而这些,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写作品质。  是的,写作品质,首先就表现为情怀的品质。思想的品质本身还是情怀的品质。而文字的姿态万千,无论哪种,情怀都必是其魂灵。没有情怀,那文字,亦如化了妆的干尸,再怎么仪态万方风情万种,也经不得触碰,推敲和回味。  所以,写作,就是做人;文心,就是人心。  纪伯伦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寻找爱情,只是去爱;你不再渴望成功,只是去做;你不再追求成长,只是去修……一切才真正开始。  写作也是如此。如果有一天,斟酌词句不再是你的第一要务,灵魂的热度、宽度、敏感度影响着指挥着你手中的笔的时候,写作,才真正开始。  家祺的可敬就在这里。小小的他,已经有了一颗热热的心。他自然,谦恭,又赤诚,所以,他的文字,乃是对“情怀”这个词语的最好注释。  所以,写下这些文字,献给我的小友家祺。小小男孩儿的大情怀,给做了语文老师的我,无限的启迪,无边的希望。  【作品展台】  《那些人》系列之二  ⊙ 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小六创新班 陈家祺  天灰蒙蒙的像纱布一样,把昏沉的太阳裹住了,风粗声粗气地打着喷嚏,看样子是要下大雨。新中关旁的街道上人络绎不绝,每个人都捧着一部手机,不时翻翻这看看那。人是多,可惜人们顶多也就赏脸瞥一眼这里就走了,基本上无视他们的身影和叫卖声,仅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还光顾一下……  酒足饭饱的我和父亲走出了新中关,门口的风越显激烈,好像是要把我和我鼓囊囊的肚子一起扔回去。  “呃——”我打了一个饱嗝,猛地吸进一口凉风,把嗓子给呛着了。  “手机贴膜嘞!专业的……”一句话直愣愣闯进了我的脑袋,我好似猛然醒来,“哦对了,爸,您刚换的那个手机还没贴膜呢!”“哦……哦,好……”父亲好像比我更迷糊。  来到这摊位前,这里一共三个人,两男一女,顺便还带上了个旁边玩耍的孩子。他们几个坐在简陋的椅子上,身前摆着一个破烂的小课桌,桌上摆满了一个个袋子,还贴着密密麻麻的“专业贴膜”的广告,腿旁放着个杂乱的文件包。我们选择了离得近的一个瘦瘦的叔叔。  父亲把手机递给了他:“多少钱啊?”“好的要25,差的15。”他期盼地抬头看着我们,脸被风呲出了一道道裂纹。“要好的。”父亲掏出手机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端详了几秒,便一头扎进包里翻找着。  过了一小会儿,他翻出个蓝袋子,轻轻撕开,从里面掏出一张薄得像雪一样的透明卡片。他拿起一个破罐子,简直就像从垃圾堆捡来的易拉罐,上面写着几个褪色的字:液晶屏洁净剂。他几乎是把头抵在桌子上盯着它,拿住那瓶子喷了两下,又从桌洞抽出一张看起来脏兮兮的棕色布擦来擦去。他嘴角泛起一层欣慰的笑容,拿起那张薄片,准备贴上去——“不对!”他比划了两下子,发现大小不一。他这一声让目不转睛的我和父亲回过神来,我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您这个型号是Plus版的……哎呀,对不起您,我……”他不好意思地抱歉地笑了下,把整个文件包搬了上来,拨开一个个皮筋捆绑着的塑料袋,皱着眉头……  “嗯……”他又拿出个蓝袋子焦急地扯开,“这个也不对……”一阵大风吹来,把他的一个袋子吹到了地上,他迅速用胳膊挡住桌子,他的同伴起身帮他捡了起来。我看到他那张失望的脸忍着一股烦躁,他一边叫着他的两个同伴,又一边不时回头赔以内疚的笑脸。两个同伴帮忙着翻起自己的包来,可惜结果是“摇头”。他起身说了声“失陪了”,然后跑到一侧的一个老得像要锈掉的三轮车上又拿下一个大包裹。我向他那慌乱的身影望了两眼,他的孩子从我身前走过,手里提着一个脏污的粉气球,嘴里还叼着一个,把那个气球吹得鼓鼓囊囊的,他笑得很开心。  那位叔叔疾走回来,又拿着个袋子,“这次没错了!”他叹道,冲着我们微笑着,他仔仔细细地拿着膜片贴着,像一位狙击手般不时地调整着位置,像台机器般矫正着。  他的孩子跑过来用手指轻轻戳着他,他抬头露出那种温暖的慈祥的笑,手里的活还是没停下,“乖,待会爸爸弄完了带你玩,好不好?”“嗯!”那孩子开心地跑开了,又吹了口气球……  “好了!”他拿着这来之不易的“成品”,嘴角露出了轻松的笑。  接过父亲的钱时,父亲笑着问道:“你这25元钱能赚回来吗?都撕开了两个袋子。”“能咋办嘞?照样再挣呗,是不?”他自我安慰道,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一个气球。  我牵着父亲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默默想着:“唉,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不时还回头看两眼,直到他的身影和“专业贴膜!”被人群卷走……  点评  在我的博客里,有一个栏目叫“向我的天空致敬”,我写了所有对我有帮助的普通人。我以为,一个写东西的人,如果对这些人熟视无睹,没有表达欲望,没有描写热情,他就还没有真正拥有写作的快乐。写作,不仅仅是倾诉或者唤醒,写作,也应该是一种回馈,一种报答。文字,如果不能成为星星,温暖和照亮这个世界,文字就是关在黑屋子里的囚徒,不管它们多么豪华,也是寂寞的无心的。家祺的这个系列,还很长,篇幅所限,我能展示的,仅仅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作为小学六年级的孩子,其文笔已经超过很多中学生。这我不想多说。我特别想强调的就是,这些文字中的那份情怀,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本文来源: http://m.wxycw.com/wenku/12386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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