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妻子是借着“十一”国庆长假回老家陪父母住上几天的。 回家的头三天,年过八旬的父母双双住院出来,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全身轻飘飘的,感觉走路的时候风吹就会倒下,我说那么来城里调养一段时间,他们回绝了。于是,我和妻子取消了旅游计划,决定回家,而且商定回家就为二老烹调美味佳肴,滋补身体。 当我和妻子回到家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看见母亲蹲在火塘旁边,一小团的,蚕豆一般大小,手里拿着菜刀,吃力地砍剁黑肉土鸡(后来我知道了鸡是头天晚上母亲摸黑硬挣着爬到芒果树上捉的,幸好树不大,因为平日里妈是基本离不开拐棍的);父亲则在石磨旁边手握斧头吃力地劈柴;阳光越过半墙斜斜地照射进来,飞舞着星星点点灰尘的光柱照得父母额头上的汗珠晶光闪亮。见状我赶紧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急忙地说:“妈,鸡我来砍,爹,您悠着点。”母亲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将额头上稀疏的白发往脑后一抹,笑着说:“你们回来比吃什么都好,才到家热哈哈的,先歇下气,鸡我会砍的。”爹也说:“歇哈歇哈,喝点茶再说。”每次,父母都是这么说,生怕我们在外地苦了累了,所以回家就好好地享受二老日积月累的爱,对此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这次我看到他们苍老得不成样子了,不由得心酸难过,热泪盈动。 休息了片刻,我和妻子联手做一锅炖鸡:我大步走到父亲在院子西南角种植的板栗树下弯腰捡板栗,之后破壳取仁,最后剥得一小碗;妻子则从城里带回家的大包中拿出10颗大枣、30颗枸杞、5颗桂圆;并将1颗草果舂成细粉、洗干净了一块黄姜;我将所有配料和鸡肉一起搓揉,使其均匀。就在我和妻子忙出忙进的时候,爹也没有闲着,抱柴在火塘里烧着了火,那火苗似乎知道了亲人回家一样,腾得欢,往上蹿,像佤族姑娘跳的甩头舞。 两个小时后,一锅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炖鸡炖好了。随即,全家人围坐在饭桌旁,桌上还摆放了几样清淡的小菜。我站在父母中间,分别给二老端了一碗我刚用搅拌机搅碎的饭,里面有鸡肉、鸡汤和蔬菜,并说道:“您们年纪大了,肠胃功能差,所以要多吃搅碎的东西,身体才会更健康。”母亲便说:“那以后试试瞧这种吃法嘛。” 或许是我和妻子的厨艺好,或许是我和妻子回了家,或许是二者因素皆有,父母吃了很多,喝了不少,并连声说:“吃得成,吃得成,你们在外面的人就是找得着整吃的!”看着,听着父母的幸福吃相和夸赞声,印刻在我脑底里的几幅关于“吃”的画面忽然闪现出来,一幅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家里吃的东西少之又少,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人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所以父亲和大哥时常在漆黑的夜里举着明子火把,身背尖刀,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大箐,抓石蚌,用尖刀砍鱼,回家清洗后连夜做成一锅滚烫的蚌、鱼麻辣汤,虽然油水少了一些,但全家人还是喜眉喜眼地过一场“肉瘾”;有时,我是在半睡半醒、迷迷糊糊之间吃的,但那一次次鲜活的画面如今还是时常浮现出来。 另一幅,是夜晚有时全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向火,一边向火一边拉家常,这时就会有人说肚子饿,母亲听见后就起身走进堂屋,摸黑掏出一碗腌萝卜条,或是腌青菜,我们便就着白开水吃下喝下,俗话说“肚子饿来什么都好吃”,稀里哗啦就吃得肚子撑撑的了。但腌制品吃多后,睡到半夜常被肚子咕咕的绞痛弄醒来,第二天无精打采的,像醉酒一样,不知情的人一见面就破口大骂:“酒少‘扎破’一些嘛(意思是酒少喝一些)。”有一次向火,我说肚子饿了,母亲同样起身走进堂屋,我想她又去掏“可恶”的腌菜了,殊不知放在我们眼前的竟是两块家乡有名的红糖饼子,挑逗得我们直淌口水。那时感觉母亲真是有本事,能够变魔术似的变来孩子们羡慕得不得了的红糖饼子,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还有一幅,是生产队拔红花生的当天傍晚,母亲总会带领我们姊妹几个去地里捡遗落的红花生,之后晚上磨汤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有一次捡红花生的时候,我无意间瞧了母亲一眼,发现她的脸被绯红的晚霞映得通红,像极了家乡春天盛开的刺桐花,鲜活活的,真是美极了。母亲那时美丽的轮廓,到现在过去三十多年了,依旧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明朗朗的。 还有一幅经常闪现的是:父亲有一次趁天黑摸进生产队的沙土地,偷了洋芋回家煮了,全家人紧闭厨房门静悄悄地吃。在那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年月,父亲那般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他告诫我们偷盗是可耻的行为。我做了父亲之后,才真正体会到了履行父亲职责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呀!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妻子精心做好每日三餐。早餐:少不了牛骨头汤,瘦肉,鸡蛋,面条,紫米粥,蔬菜。中餐和晚餐:有时是瘦肉、鸡蛋、回心草、枸杞相拌而炖;有时是板栗、猪脚一起煮;有时是山药、六谷米、茯苓、土鸡相合清炖,还有蔬菜。中午或晚上,一般会用糯米、桂圆、山药、大枣、冰糖煮成粥。父母年纪大了,吃了热性的食物后身体容易产生内热,感觉不舒服,所以我和妻子就用白菜根、白薯、萝卜煮水给二老喝,清热解毒,达到身体阴阳平衡;我们将这种汤称之为“润身汤”,还有每晚都端热水给二老泡脚。 临走的那天晚上,照例全家人坐在火塘边聊天,我嘱托父母要按照我和妻子教的养生方法调养身体,只要坚持,疾病是会慢慢消除的,起码疼痛会减轻一些。父母听后似乎增强了信心,脸上绽放了光泽,当我看见的瞬间,心胸像春天到来一般,暖意流动。 突然,母亲说:“明天你们带上一只大鹅,两只鸡,100个鸡蛋,两块腊肉,还有一些蔬菜,这些都是自家养的,种的。”父母就是这样,我们每次拿回城里的东西越多,他们就越高兴,越有成就感。这就是我的父母,地道的农民,两个芸芸众生之中其貌不扬的普通人,却也是芸芸众生中无数伟大的父母之一。 车子徐徐开动了,就在我与父母挥手告别之际,我忽然想起了唐朝诗人孟郊的《游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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