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去如流水,功名冷似寒灰。”这里的“灰”是说对功名如寒灰一般灰心,亦即心灰意冷。在日常生活中,人的心灰意冷往往和一个神情有关,即过于紧张。 年少时,寒暑假时天天闭门练书法,两三年后,便有了一些长进。用奶奶的话说,“清儿的字不再伸胳膊蹬腿的,也是有模有样了”。那是父亲让我练的柳公权《玄秘塔》。“诚悬极矜练之作”,这是清代书法家王澍在《虚舟题跋》中对《玄秘塔》的评论。看到自己写出的字果然还有些柳体的韵味:内敛外拓,紧密,挺劲,我虽说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如那些柳体字,剑一般是满满的硬气了。 然而,毕竟年少稚嫩,所谓的硬朗只不过如质量不好的墨块一般,只要经水一泡就软乎乎的了。一天,父亲让村里的木匠师傅做了一根扁担,要我在上面写上我的名字。在家乡,扁担、箩筐等家具用毛笔写上主人的名字,这样的事以前都是由村中本家叔公、人们称作“老先生”的来做的。每当我看到“老先生”戴上玳瑁边眼镜,在门前亮堂处挥洒自如地运笔,而后刚劲中含秀润、圆厚中见锋利的字,氤氲着淡淡的墨香呈现在眼帘时,一股敬佩之情便油然而生。我拿着木扁担,想,一定将这字写好,也要让乡人们将佩服的眼光投向我。 然而,当我要写了,握毛笔的手却似乎僵硬了,写着写着,手竟然又微微颤抖起来。本想写得生动一些,一笔一画却如一些干枯的树枝;本欲写得平稳一些,那些字却宛然一个个醉汉,身子倾斜,步履踉跄。叔公写了字的扁担,人们拿在手里,因为那字清新劲健、爽爽有神,也会令人神清气爽,担起担子来力气也似乎倍增。而我写了字的这根扁担,不说去担东西,就是将它拿在手上,也沉重得厉害! 最终,我没敢将那些字予以保留,而是找了一块瓷片,把那些字全部刮去。由此灰心丧气地以为,自己实在没有担负起乡人们在扁担、箩筐等家具上写字的能力。 这件事过后不久的一天,我走进了“老先生”的家,适逢叔公正在一根扁担上写字。看到那结体劲媚、苍劲浑穆、气象雍容的字,我不禁脱口说道:“叔公,您的字写得真好!”叔公把写好字的扁担平放好,我知道那是以便让浓郁的字迹晾干。叔公转过身来问我:“还在练毛笔字吗?”我不好意思回答,因为那时已经不练了。叔公却对我这些年来坚持练字的事予以称赞,并说,“你爸已对我说了,你的毛笔字应该说已拿得出手了。这次在扁担上没写好,那是你过于紧张。” 叔公大约是刚刚会过客人,屋子里还有着一股淡淡的纸烟味——叔公自己是不抽烟的,他那是用纸烟招待过客人。这时,叔公指着书桌上的烟灰缸对我说:“你今天来到我这儿,叔公有一句话送给你,记住,你一定要像烟灰一样松散。”见我不解,叔公又说,“你把烟灰缸拿动一下。” 当我把手伸过去时,还没接触到烟灰缸,那缸中的烟灰就飞了起来,如同翩翩起舞的小精灵。叔公又说:“你看这烟灰,松松散散,几乎没有重量,也没有固定的形状,它们随意地趴在那里,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存在。其实,烟灰中蕴藏着许多精灵,它们就像高度警觉、机敏的蝶儿,当有一只手或一袭衣角轻轻拂动,哪怕是带起微微的风,甚或只是嘴角极轻微的翕动,它们都会不失时机地腾空而起。它们的力量来自于放松,来自一种飘扬的本能。” 我点了点头。叔公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说,“不要灰心沮丧,心要像纸烟灰一样放松。这样,一个人付出的任何心血,都能驭风而行,飞扬起自己的一片天空。” 尽管后来我的兴趣又转向了写作,书法最终也只是初入门道。可叔公的话让我明白,放松如神,无论做什么事,只要放松,就能如同有神助一般。比如考试的时候,放松了,智慧的大鸟就能“抟扶摇而上”,高高飞扬的思绪,能轻轻松松搞定所有试题。 让日子如同纸烟灰,燃烧和火焰只是曾有过的经历,在燃烧过后,火焰过后,便是安静,便是放松。由此,在哪怕只是微风一样的机会来临时,人生事业都会乘风而起,释放出全部的潜能量,在阳光和春风中吟唱着骄傲的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