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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人和乡里人

  原州城东南十余里地的黄峁山下,有个小村庄,地名朱家沟。四面环山,山山相连,山青水秀,树木成林,花香鸟语,空气清新,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好地方。  这里住着三十多户人家,二百来口人,基本上都是种地为生的农民。这其中就有朱明良。朱明良,四十多岁,家有高堂老母,还有妻子和两个孩子。  朱明良幼年读过私塾,读完了四书五经,成年后在自己家里办了一所私学,自任教书先生,为本村二十来个孩子教书课读为业。家里的三亩薄田,由妻子操心耕作,他本人每天给孩子们上课。  他的学生小的六七岁,大的十六七岁。他的教学内容也无非是领读和讲解《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庄子》《诗经》《论语》等。当然还教他们写毛笔大楷小楷。他热爱读书,酷爱书法。他在院中安放一块大方砖,一个装清水的瓦罐,一只毛笔。用笔蘸水在砖上练字,锲而不舍。楷、草、隶、篆等各种书体功底深厚,都有相当高的水平。他博览群书,对阅读情有独钟,经常挑灯夜读,如饥似渴,废寝忘食,以书为乐,潜心研究学问,内含不露。  他懂得“要给孩子一碗水,自己必备一缸水”的道理,懂得“教”就是给孩子们灌输他们不知道的知识。  他教育他的学生注重精神修养和道德自律,要求他们做到心术端正,人品正直。  他教书的报酬是粮食。每到年终,张家送来五升麦子,李家送来三升莜麦,王家送来两笼洋芋,是多是少,概不计较。家庭特别困难的孩子他一两粮食都不收,免费授业,还时不时地自掏腰包,为他们添置一些笔墨纸张。一年收的粮食加上地里产的,全家人的口粮完全可以解决。就是买油买盐买衣物的资金没有来源。好在他是一个勤快而能吃苦的人。十天半月,他就上黄峁山打柴割草,用扁担挑到原州城里去买,柴草可以换来现钱,以补贴家用。  朱明良虽然一肚子的文化知识,时常读读写写,下笔成章,可谓满腹才学。但他却不显山露水,是一个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人。他凭自己的良心,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以培养青少年人才为乐事。  话说原州城内有户赵姓人家,家住城中心钟鼓楼大街,也是几代读书的诗礼人家,名门望族。这家主人赵希儒,四十岁上下年纪,读书不少,知识广泛,阅历不浅,也是知识层面上的人物。据说其祖辈父辈做过官,是原州城里的高门大户。  赵希儒其人逞强好胜,恃才傲物,狂妄自大,好高骛远,目中无人。他语言轻薄,出言无状,口气损人,好出风头,常把讽刺挖苦别人当能耐本事,惹得街坊邻居之间的多数人对他敬而远之。  某年春天,朱明良挑了一担柴到原州城边的南河滩去卖。正好赵希儒那天也到市场去买柴,就买上了朱明良的柴。卖柴的要给买柴的把柴送到家里去,这是买卖规矩。  赵希儒身穿黑色绸料长袍,外罩褐色缎料短褂,头戴褐色礼帽,脚登黑皮鞋,鼻梁上架着墨镜,手里提着文明拐杖,一副大绅士模样,显示着那个时代有钱人家的富有与尊贵。  朱明良这人有文化有知识,但为人特别老成厚道,生活简朴。平常在他的学堂中也就穿一领蓝布长衫,戴顶瓜皮小帽,脚穿青布圆口鞋,白布袜子,干净而雅素。今天他挑着一百多斤的柴担,穿了一身干活时穿的旧衣裳,满脸胡子拉碴,脸上汗水渍渍,一路风尘仆仆,更显得土里土气,让赵希儒很瞧不起。  从南河滩市场挑担送柴的一路上,赵希儒就想着,如何把这个土气十足的乡巴佬,美美地捉弄捉弄,戏耍一番。好好显示一下自己的文思和口才,卖弄一番自己的见多识广和无所不知。  赵希儒拄着手杖(他年纪不大,拄杖只是为了耍牌子),迈着官老爷的方步,一撇一捺地,在前面款款而行,朱明良的柴担一闪一闪地紧随其后。  两人走到原州城南门口时,赵希儒指着砖箍的城门洞,神秘兮兮地问朱明良:“喂,卖柴的,你说,这是什么?”  朱明良望了一眼城门说:“这是城门洞子,进了这洞子就进了原州城了。”  赵希儒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非也,非也!这叫‘万人仓’,是装人的仓库,乡里大佬什么都不懂!”  朱明良愣怔了一下,出于礼节,便谦逊地回答说:“哦,‘万人仓’,你说得对,真像装人的仓库。”  进了城走到街道上,碰见一个挑大粪的人,扁担一头挑着一个粪笼,装着满满一笼子人的粪便,另一头挑着一只木桶,桶里装的是人尿,是挑到地里去积肥的。那时原州城内居民不甚稠密,南关西关还有不少耕地呢。  赵希儒指着粪笼和尿桶问朱明良:“乡里人,你看那人挑的是何物?”  朱明良回答说:“那是送粪积肥的人,挑的是屎和尿。”  赵希儒用不肖和鄙夷的眼神看了朱明良一眼,自鸣得意地说:“非也,屎和尿难听又土气,依我说笼子里装的是‘人油酱’,桶子里装的是‘暖心汤’。乡下人什么都不懂,今天遇着我算你走运,好好学着点吧,机会难得啊!”  朱明良这时方知,此人在戏耍别人而卖弄自己呢。他记起一句名言——与人的相处在于忍耐和宽容。就只好应付道:“好,好,你这两个新名词用得好。”  大街边上有所小学堂,许多小学生在读书,满院朗朗童音缭绕,还有部分孩子在玩皮球,踢毽子追逐戏耍。  赵希儒指着学堂问朱明良:“担柴的老乡,你们农村人把这叫什么?”  朱明良在心里骂他:“这人怎么如此无聊呀?”嘴里随口答道:“这不是一所学校吗?”  赵希儒难掩兴奋之情,自作聪明自感风趣地说:“什么学校!乡里人太粗俗了,依我看,那些孩子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老师的监督下活受罪呢!坐教室如坐监狱,因此我把这叫‘监受罪’。”  朱明良把担子从右肩换到左肩上,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说:“啊,是呀是呀,果真是坐监受罪着呢。恕我孤陋寡闻,先生言之有理啊!”  刚走过学堂,又遇见一群娶新媳妇的人,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忽闪忽闪地走着,乐队吹吹打打,一群人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赵希儒又问朱明良:“我的村哥呀,你说说,那是些干什么的人?”  朱明良知道这家伙在戏谑自己,但还是心平气和地答道:“这是谁家迎娶新娘子呢,看来今天还是个黄道吉日呢。”  赵希儒用教训人的口气说:“哎呀,什么迎新啊,娶亲啊的,太土了。我给你说,这叫‘装红娘’,记着,‘装红娘’!我真是问道于盲啊,你怎么如此古板老土,什么都不知道?”  朱明良没好气地答应着:“对,我记下了,‘装红娘’。先生的名堂真是新鲜又奇妙,语言明快而爽朗啊!”  路过一家门口,这家有人过世了,大门上贴着白纸对联,立着门板告牌。唢呐吹奏哀乐,穿孝衣和送纸的人来人往,院内有女人很凄惨的哭声。还听得见僧人敲木鱼念经文,铃子摇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赵希儒又问道:“我的村哥呀,你看这家人在干什么呢?”  朱明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看这家亡故了人,在过白事着呢。”  赵希儒有点颐指气使地用奚落人的口气说:“不,不,非也!什么白事黑事的?这叫‘叮当会’,你没听见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吗?乡里人真是少见识,很无知啊!今天机会难得,你应懂得新的知识,不可墨守成规,好好学着点。”  此言入耳,朱明良胃里一阵反酸,他对此人的讨厌和憎恶之情油然而生,肚子里憋满了气,眉宇间显出了不满与反感。他觉得此人虽然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也有点才气,但品德素养却很成问题。对死人的事,不仅没有丝毫的触景伤情之意,反而信口雌黄,大言不惭地说风凉话,简直无人性可言!三番五次戏耍我算不了什么,但对这家亡人与孝子们如此戏言轻侮,真的该打嘴巴。但他还是忍着气苦笑一下,语气低沉地说:“啊,‘叮当会’,这家真是叮叮当当地在开会吗?仁兄,你的见识过人,比喻惟妙惟肖,好伶俐的口才,你原来是个天才人物啊!”他小声念叨:“罪过呀!阿弥陀佛!”  他们继续朝前走,路边一家人房子着了火,浓烟滚滚,火势熊熊,有很多人盆浇桶泼地在救火。  朱明良一看就急了,他紧忙放下柴担要去帮忙救火。被赵希儒一把拽住了,不让他去,说自己很忙耽误不起时间,催他挑上柴担快走。  朱明良无奈,重新挑起柴担跟上走,但他的步履显得沉重了。  赵希儒走了几步,又转身一本正经地问朱明良:“你说刚才那些人在干什么呢?”  朱明良没好气地说:“那家人遭了火灾,人们都在救火,你不让我去帮忙,还好意思问呢!”  赵希儒摇头摆手,语气咄咄地说:“此言差矣!我的村哥,那不叫失火,那叫‘佛放光’!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的一事不明,一物不知?简直是朽木一块,愚不可及啊!”他对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寻开心,玩的得心应手,还有几成眉飞色舞的样子。  朱明良肚子里十分窝火,他越来越觉得此人人品低劣,咋就那么个德行?从无聊到讨厌再到令人憎恶了。他对死人和失火而遭受天灾人祸的人家,不但无动于衷,反而说出幸灾乐祸的话,简直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以玩心计,损伤他人为乐事,太缺德了。他义愤填膺,但还是下决心一忍到底,就随口答道:“你说的有道理,先生之言掷地有声,感人至深。好一个‘佛放光’啊!恕我愚钝无知,我是生长在穷山僻壤而枕山栖谷之人,不明白的事儿太多了,请你谅解。”  柴担子把朱明良压得出了几身汗,终于到了赵家门口。看了一眼砖雕的大门楼子高院墙,深宅大院,很是气派。大门口栓着一只大黄狗,见来了生人,就“汪、汪、汪”地吠叫起来。  赵希儒指着狗冷言冷语地问朱明良:“你们乡里人把这叫什么?”  朱明良面无表情地冷笑两声说:“你们有文墨的人叫犬,我们老粗儿把这叫狗。”  赵希儒傲气十足而洋洋自得地说:“非也,非也!你真是村夫土老冒,简直是不可理喻!什么犬啊狗啊的,我给它取个新名字,叫‘来人望’,你以为如何?这名字好不好听?”  朱明良虽然感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了自己的尊严,但还是平心静气地说:“好,好,‘来人望’。这名字新鲜、时髦、高雅,好听,形象又生动。真是妙喻啊!先生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呀,我算是领教了。”  朱明良把柴担挑进偏院,抽了扁担,跟买主走进了正院。院内青砖红木结构的古式上房和东西厦房,富丽堂皇。他跟主人到东厢房去领钱。  这间房地上放着一个黑油漆棺材,可能是买主给自己准备的,那个时代的有钱人都是这样。年纪虽不大,却喜欢提前做了棺材放在家里,用以冲喜,延年增寿。  赵希儒又指着棺材问朱明良:“你们农村人把这叫什么呢?”  朱明良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勉强应酬道:“我们叫棺材,不知你们城里人还有别的啥名堂?”  赵希儒故作姿态老气横秋地说:“我当然有新名称,叫棺材太庸俗太蠢笨了,文明的称呼是‘老寿堂’,哈哈哈!”他羞辱乡里人,不仅游刃有余,而且还有创造性的发挥。  朱明良皱了一下眉头尽量隐忍着,还轻蔑地报之一笑,彬彬有礼地回答说:“‘老寿堂’?好,这名字好听。哎呀,先生,今天一路走来,先生费尽心机,不吝赐教,所言令我耳目一新,受益良多。我洗耳恭听了先生的高论,名言新词连篇,有创意,有品味。言近旨远,文简意深,让我长了不少见识。我感觉先生大脑灵光,思维敏捷,表述深刻,想象力丰富。令人心悦诚服,多谢你的抬爱了。”  从南河滩到钟鼓楼大街,赵希儒把乡里人讥讽耍笑了一路。他特别开心,暗自窃喜,欣喜若狂。他庆幸自己今天好像吃了什么仙丹妙药,灵感不招自来。他兴奋得难以自持,陶醉得不能自拔,得意得手舞足蹈,还有言犹未尽之意。他掏出了一块“袁大头”,也想难为一下乡里人。朱明良没钱找,赵希儒让他等一会,他去邻居家换零钱。  赵希儒走后,朱明良憋着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出。他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让他吸取一点教训,接点地气,长点记性,以后有所收敛。  这间房也是主人练字的书房,桌子上有现成的文房四宝,他就提笔在那粉壁墙上,挥毫泼墨,用流利的行草体,写了一首七言题壁诗:  先生住城我住乡,先生住在“万人仓”。  饿了吃的“人油酱”,渴了喝的“暖人汤”。  生下儿子“监受罪”,养个女儿“装红娘”。  十年开个“叮当会”,八载来次“佛放光”。  写完刚搁下笔,赵希儒换钱回来了。他往墙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一脸的兴奋之情凝固了!眼睛不争气地瞪得又圆又大,惊讶之余又添了几分懊恼。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土气十足的卖柴挑夫乡下佬,一个十分寒酸的老农民,竟然能写出一笔这么好的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使劲地揉了揉眼睛,才相信是真的。看那字,真正的龙飞凤舞,气势跌宕,笔墨雄浑,痛快淋漓,雄逸绝伦,似有古人遗风。如此书法,实属罕见!由不得让人口服心折,拍案叫绝!简直是出人意料而不可思议啊!他赵某人也是酷爱书法而多年练字之人,何曾见过这么好的字?真乃大手笔,大境界呀!自己的字与其相比,何止天壤之别?可望而不可及啊!墙上墨迹未干的这五十六个字,每个字的一点一撇一捺,真是巧夺天工,造诣高深,一丝不苟,恰到好处。找不出一丝半点败笔来。看来此人其实是一位学识渊博,胸有丘壑的高人。  赵希儒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那些字足以吸引他的眼球,爱得他目不忍移。心里着实喜欢,真是一字千金!欣赏这么好的字就是一种极美的享受。如沐春风,如饮甘醇。他的高傲心态,顷刻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感到汗颜无地,反而对人家倒有几分崇敬之心了。他想,我简直有眼不识泰山,一位本可用敬重之心对待的人,自己却用狂傲的心态和口气三番五次地冷嘲热讽,严重地伤害了人家。这是自己心浮气躁,以貌取人、对人分高低贵贱的观念在作祟的结果。他再看雪白的山墙被毁了,又感气恼,心里很矛盾,脸上转颜转色的,嘴唇嚅动着,语不搭调地说:“你,你,你……”他有点语无伦次地问他:“你,你为什么要写诗骂人呢?”  朱明良不慌不忙地硬邦邦地回敬道:“先生,请你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我没有骂人。我只是把你一路上教给我的新知识、新名词做了点小小的总结罢了。先生,感谢你今天不辞辛苦,语重心长地给我灌输了不少新知识。那些新鲜的名词名句,名言名语,既新颖又精炼,既优美又形象。聆听了你的教诲,使我茅塞顿开,咱们邂逅有机缘,我怕散失了太可惜。你是咱们原州的才子,文化名流,文人典范。我乃一介草根村夫,对你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只想把那些名词名句捋顺一下,概括起来,记载到墙上,虽然不能流芳百世,至少可以留迹数年。也可以说,把你的口头文学做个笔录而已。先生,这不算骂人。我敢打赌,要是我真的骂了人的话,就把那个‘来人望’装到这个‘老寿堂’里去吧。”  听了此言,赵希儒羞了个面红耳赤,恼了个目瞪口呆,噎得他喉咙里泛不上语言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懊恼而惭愧地望着他,惊愕得舌拙口哑了。  朱明良对着赵希儒作了一揖说:“你城里人与我乡里人云泥殊路,天悬地隔,有天渊之别,我那信笔涂鸦的拙文丑字,可做一页引玉之砖,放肆之处,敬请你海涵!”然后拂袖离去,柴钱也没拿。  朱明良走后,赵希儒若有所失,刚才的尴尬与不快冰消云散,一风吹了。换成了一种莫名所以的遗憾。当晚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神不定、坐卧不安,陷入了思考,他思前想后,总觉得白天与那卖柴人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妄自尊大的臭脾性造成的。和人家相比,自己就是半瓶醋的水平,他开始认真地反省自己。越想越后悔,自责之心使他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一定要改掉骄傲自满的坏脾气,要虚心地看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和别人的长处。  他决定回访一次那位看不出的隐士高人,顺便给人家把柴钱送去。只是没问姓名不知住址,到那里去见他呢?  第二天早晨,他去了南河滩市场,寻问了好几个卖柴草的人。这些人没有一个不知道朱老师的,他打问好了朱先生的住址及方向路线。便毅然决然地要去拜望他。  城里人对乡里人由藐视戏谑到热衷追捧,来了一次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  他从来在心里还没有这样铭心刻骨地记住过一个人。  第三天早上,赵先生穿了一身便服,头戴小帽脚穿布鞋,从家里拿了一包茶叶,到南关月城子买了二斤南糖点心,拿了一把雨伞,就步行上路了。他往常出门都骑牲口,这次坚持步行。  进了黄峁山麓,步入朱家沟,很快找到了朱家学堂,其实也就是朱先生的家。  朱老师刚上完课,在院中碰见远道而来的赵先生,他甚感诧异。  他今天穿一袭蓝布长衫,戴顶小帽,面色红润,目光娴雅。笑容满面,步履悠然,飘逸洒脱,与担柴那天判若两人。  赵希儒身体趋前,打躬作揖说:“朱先生啊朱老师,见到你真高兴,只是让我一番好找啊!”  朱明良作揖还礼:“啊!稀客啊,贵客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进屋里坐。”  两人进了房门还没有坐下,赵抱拳于胸自报家门:“朱老师,在下姓赵名希儒,那天多有得罪,今天特来登门拜访、赔礼道歉,朱老师大人大量,请原谅小弟狂妄无知……”  朱明良:“哎哟!赵先生言重了。其实那天完全怪我,我是以带着情绪倾向的眼光看人。怨我一念之差而意气用事,严重地伤害了你,我没能克制自己,以礼待人。是我大错特错,心里很内疚,实在对不起……”说着向赵深深地打了一躬:“这么远的沟道坡路,你是怎么来的?如何找到的?徒步跋涉?你太辛苦了,叫我怎么过意得去,担待得起呢?”  赵希儒被墙上挂的字画吸引住了,朱明良赶紧生火搭炉子熬罐罐茶,两人各自捧起一杯清香浓浓的地椒茶,喝茶聊天。  赵希儒:“那天小弟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出言无状,把狂言妄语当作了豪言壮语,惹仁兄生气,柴钱都没拿就走了,小弟愧悔不已。昨天清晨就到柴草市场打问仁兄家乡地址,今天冒昧前来,一是奉还柴款,二是求兄宽恕见谅,三是欲拜先生为师,请求指点书法,在人性修养方面指点迷津……”  朱明良:“不敢当,惭愧得很,赵先生,你这话让我无地自容了。柴钱不值一提,宽恕谅解的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那天是我小肚鸡肠,不厚道,欠缺容人之量,说的做的都过头了。”他站起来再打一躬:“拜师一说,更让我羞愧难当。书法是咱们共同的爱好,往后我们可以互相交流和切磋……”  赵希儒连忙还礼不迭:“相互交流和切磋?朱兄这话说的实诚在理,说到我的心上去了。我还想提个不情之请,还望仁兄见允,我想与你义结金兰,不知仁兄意下如何?”  朱明良:“哎呀,你看我如此境况,怎敢高攀?不可!不可!”  赵希儒怅然若失,失望加沮丧涌上心头:“唉!看来仁兄不会给我薄面了……”  朱明良见赵希儒语言诚恳,诚心实意的样子,对他幡然醒悟的举动很感欣慰,就语出诚挚地接着说:“既然贤弟有如此美意,愚兄正求之不得,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希儒听了此言,高兴极了,便趁热打铁双膝跪地:“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朱明良一把拉住他说:“贤弟莫急,要拜咱两一起拜。”  于是,朱赵二人在孔夫子画像前,设起了香案,焚香燃表叩头,结成八拜之交,金兰之谊。  两个换帖过命的生死契友,一双知心知音的儒雅书生,不咎既往结下了不解之缘,两人都濡染士人气质。自此以后,或在城里、或在乡间,跋山涉水,采风写生;漫步街头,了解集市行情,了解原州文化的历史和现实。经常你来他往,从不间断。和睦相处,无话不谈,其乐融融。生活得更加充实。  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赵先生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他是寄情与书画的人。对这位结义的大哥尊敬有加。他们一起写字绘画,写诗填词,谈古论今,谈书谈画谈文学。吟诗作联,抚琴奕棋。思想上相互沟通,艺术上交流切磋。他两低调谦和,恪守清苦宁静,用作品抒发真诚的感情,焕发心灵的力量。不求官不图财,只涉猎碑帖画谱,师古而不泥古,推陈出新。跻身于小城书画界,书山墨海,潜心创作,遵循师法,领异标新,推出精品。他们一起修文养性,与时俱进,共同提高。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们研讨字的结构章法,画的技巧规则,探索中国书画和原州书画的前世今生。临习古人经典作品,领悟其中精髓和奥秘。他们讨论品评前辈先贤名家的书画作品如数家珍,一起广交文友,联袂同道知音,为推动中华文明,洒下了文化雨露,把原州书画地位,向全国推进了一步。他们两人都成了名满山城的中国传统知识阶层的人,成了原州实力派书画名家。在书画园地里辛勤耕耘,还热心地关爱和提携新人。对弘扬原州的优秀传统文化,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在原州文场笔苑大显身手,成了当地文化名流,大腕人物,犹如魏晋高士那样谈诗论文,对原州文学艺术事业的发展,对丰富山城文化生活,作出了一定的努力和付出。这真是:  先前乡里城里人,话不投机伤面情。  今弃前嫌为挚友,义结金兰成弟兄。  琴棋书画是知音,相敬如宾情义真。  书画人文谱山城,文化原州两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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