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那年,在那所学校,他长得就像一截路边无人注目的枯木头。在班上,他的学习并不好,相貌更不出众。每年过六一儿童节前一个月,学校都要排练节目。老师挑选那些成绩棒相貌好的学生组成舞蹈队,编排舞蹈节目。而他只能敲锣打鼓,当那些被红绸带、绿腰带打扮得像桃花一样妖娆的同学们在高高的舞台上手舞足蹈时,他只能提着一面泛着黑绿色铜锈的锣,在台下听老师的指挥,只有老师说“敲”的时候,他才能配合舞台上舞蹈的同学们敲敲打打,他只是一个陪衬,不起眼的角色。他多么想上舞台和那些同学一样说说笑笑、扭来扭去,那有多风光啊! 每次排练结束,跳舞的同学总是聚在一起讨论舞蹈的细节,并分享学校派发的冰棍。他只是站在篮球架子下,抱着那面破锣,将头深深地埋进锣里。年少的自卑像荒草一样茂盛地在心底疯长,戳得他心疼。每次排练节目,他的目光不在手中的锣上,而在舞台上那些化了妆的同学身上,好几次他敲错了节拍,被老师训斥。只要排练一次节目,他就感觉受了一次刑,敏感脆弱的心并不因锣鼓激情的节拍敲出的欢快而得到丝毫安慰。他多么想和台上的同学一样,脸上抹上彩霞一样美丽的红粉尽情摇摆,挥洒舞姿,赢得老师和同学们的掌声和喝彩。可是,这一切不属于他。 当他把学校里的这一切告诉母亲时,母亲抱怨他没出息,只会敲锣打鼓,干不起眼的活计。他心里难过、羞愧、苦涩。这年少的爱慕、虚荣、憧憬又有谁能懂呢? 那时候学区里规定,每个学校在六一时都要选送两个节目到城里参加比赛。如果比赛获奖了,那是多么荣耀而又灿烂的事情啊!更为隆重的是,参加比赛的前一天,学校都要给参加舞蹈的同学们化妆,参加比赛的同学个个施以粉黛,经过化妆气质非凡,就像电视里的明星一样耀眼。后来快临近比赛时,老师换了别的同学顶替他敲锣打鼓。 那个周末,在露天的化妆室的台子上,老师们给参加比赛的同学精心化妆,化妆完毕,同学们个个像换了人似的,如同童话里的王子公主,不认识自己了。而他静静地围在台子边上,看着他们穿着华丽的新衣服照镜子、涂粉、画眉,心里期盼着老师能够也给他化妆一番。他默默地看着,眼里火焰升腾,霞光漫天光辉灿烂,淹没他的憧憬。他尽力咬住嘴唇,等他们化妆好了,他的嘴唇也裂了。 比赛的队伍敲锣打鼓盛装出行。他站在空荡荡的校园里,眼里蓄着泪水,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泪水缓缓落下,渗进嘴里,他用舌头舔了舔,是涩的,像盐。他在化妆过的台面上仔细搜寻,令他惊喜的是,台面上落下了老师们没有用完的胭脂粉,散发着桃花一样灿烂的红晕。他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走近一看,没错,就是残留的胭脂粉,娇羞、灿烂而又妩媚,仿佛沾上一点,自己就能瞬间变成王子,变成围绕在公主身边保护公主的王子。他瞅了瞅四周,没有人,很快,他用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脂粉,慌乱地涂在自己脸上,用手指一点一点学着老师的样子涂抹。要是有一面镜子多好啊,他低头在台子周围寻找,没有镜子。他有点失望,抬头那一瞬间,风吹着打开的玻璃窗子,窗子随风晃动,反射的阳光射在脸上。这不是天然的镜子吗?他走进窗子,对着玻璃窗子审视自己脸上的脂粉。他笑了,陶醉在这一抹红晕带来的安慰和欢乐中,心像花瓣一样,在这夏日的暖风里飘荡明亮灿烂起来。 他又连续沾了几次遗落在台子上的脂粉,然后一个人走到家乡河边离学校不远的树林里掏鸟窝。等到下午去参加比赛的师生们快回来时他才从树丛中钻出来。锣鼓声由远而近,他慢慢地走向学校,跟着散场的师生回家。一进家门就高兴地对母亲说:“妈,老师也给我化妆了,我们今天的比赛获奖了,老师说我配合得好,明年让我跳舞蹈了,我再也不用敲那破旧的锣鼓了,我可以上舞台了!”母亲把他揽进怀中,一个劲地夸他说:“我儿子真争气,以后好好表现,肯定会有大出息!”他低下了头。 节日过去了,王子和公主回到了现实中,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区别了,只是那个涂上脂粉舞蹈的梦,像一粒顽强的种子一样一直留在心中。他努力学习,努力做一个乖孩子,努力向梦想靠近。 后来他考初中,升重点,上大学。那个舞蹈的梦渐渐远去,现在他不再迷恋舞台上的舞蹈,那时的梦想已演绎成文字王国的舞蹈,只是那年少的梦、年少的愁、年少的谎言,还有那淡淡的少年红却一直飘溢在他向梦想靠近的路上,激励他不耽于青春,不耽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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