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文化 远古人类进入文明大门,崇拜自然,产生了对天地、山川、风雨雷电、草木动物的多神论;对人的生死也开始思索,尤其是死,逐渐形成了幻想的鬼概念。 古人说:“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古人敬鬼拜神,而立祭祀之礼(仪式、制度)。祀指拜神,祭指敬鬼。古人思考问题,多以现实比拟幻想,最亲近的人死了成为家鬼。祭家鬼,主要指祭父母祖宗,生时爱他们,死后祭他们。他们生时呵护小字辈,死后灵魂也会庇佑活着的后人。在生时不认识,没有什么关系的人,相对称为野鬼。人在明处,鬼在暗处,因不可捉摸而有畏惧心理,所以一年之中也有祭祀。从人世上的善恶,推想到神鬼世界,于是将邪神称为妖、怪、精,将坏鬼称为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作祟,会给人带来病疫,困厄不幸,甚至灾难。有人说念咒画符能镇邪神坏鬼,由此巫术出现。 古人也追问鬼是什么形象。《韩非子·外储说》中有一故事,齐王问画师画什么最容易,画师答画鬼最容易,鬼魅无形,谁也没见过,随意画来即是。 古人也追想鬼住什么地方。最初只知入土,后来又觉得不是一般地方,由于出现对泰山、华山、岷山、昆仑山的崇拜,便说人死后鬼魂到那里。鬼集中的地方,就是黄泉、地府、冥都。地府冥都的地点,唐宋前说在秦晋的“北酆”,后来又变迁为四川(今重庆市)的丰都。地府冥都里的情状如何?后来的道教、佛教、儒士给予了布局、陈设、宣扬。 古人认为人生苦短,于是出现了追求长生不死的想法和做法,这就是离闹市入深山修道炼丹,希图飞升上天界。这不死者,不是鬼,也不是神,称仙。《释名·释长幼》:“老而不死曰仙。”这一来,仙、神、鬼齐备。关于仙神鬼的文化,在中国传统文化史中有着丰富的内容。神鬼文化是远古有思想有知识的人创造出的雅文化,《诗经》中的《大雅》《小雅》就是这类颂歌。随着历史推移浸润民风习俗,又成为下里巴人文化。 殷商甲骨文中有“鬼”字。鬼的意识形成早,《尚书·太甲下》载:“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祭鬼祀神,在周代已形成一套完整的制度。《周礼·大宗伯》载,“大宗伯之职,掌建邦之天神人鬼”。《诗经》是周代的民歌总集,《国风·周南》载:“先祖皇皇,神保是飨……礼仪既备,钟鼓既戒,孝孙徂位。”楚辞的《九歌》《招魂》中也体现了这一特征。 周代对于鬼神是十分崇敬且严肃的,《礼记·王制》规定:“左道以乱政者,杀。”“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 汉唐仙都 鬼神信仰在人类史上的各民族中几乎都存在,西方称精灵、幽灵,东方称鬼魂、神仙。人们将这一信仰寄寓于定时祭祀和一年的特定节日中。古老神州大地上的各民族亦如此,不过也存在着地方差异,在大巴山、武陵山脉生活的巴人和楚人的鬼神习俗特别浓厚。宋代朱熹注释屈原《九歌·国殇》时说:“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蛮荆陋俗,词既鄙俚,而其阴阳人鬼之间,又或不能无亵慢淫荒之杂……”丰都地域就位于这“巴人媚鬼”“楚人好巫”的地方。秦汉以前,这一地域内的民风习俗应是如此。 周代在巴国内,周武王封宗室于巴,称巴子,后来的丰都地,当时为巴子别都,称“平都”。秦、汉置巴郡,汉代平都称枳县在其内。东汉永元二年(90年),分枳县置平都县,后有变化。隋义宁二年(618年)设置丰都县,丰都县名从此出现在历史上。唐宋两代隶属忠州。明洪武十年(1377年)撤丰都县入涪州,十三年(1380年)复置丰都县,将“丰”字改为“酆”。此二字之别,是考究丰都历史的一大依据。1958年,又改为简体字的“丰”。 关于丰都地方历史文化,尤其是人们的信仰和习俗的史籍记载,汉代后才逐渐多起来。据史书记载,道家文化、道教信仰是这里的古老地方文化和习俗。 汉代《蜀王本纪》载,古蜀王蚕丛、柏、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年,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鱼凫田于湔山,得仙”。东汉张道陵(34-156),原名张陵,沛国丰(今江苏丰县)人,曾任江州(今重庆)令。他带弟子入西蜀鹄鸣山(今四川大邑县鹤鸣山)修道,探索古蜀人不死成仙之道,于141年创立道教,人称“五斗米道”。后代道教徒尊他为张天师,故又名天师道。张道陵奉老子为教祖,尊称“太上老君”。他传教于子张衡,衡传教于子张鲁。教区扩大到全四川和陕西汉中。当时,称道徒为“鬼卒”“鬼兵”,头领称“祭酒”,张道陵自称为鬼王。传教区称“治”。张道陵时设二十四治,多在川西;张鲁时传教区扩大到川东,平都成为教区之一。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载,平都有天师台。《三洞珠囊》卷七载,平都治为新增加的八处“游治”中的第二治。后代有文献称平都为道教圣地之一,缘由在此。这是丰都地区人们信仰道教,并形成地方风俗的最早历史依据。 关于王方平、阴长生在平都山修道飞升的故事,是久传不衰、丰都是“仙都”的亮点。 晋葛洪(284-364),医学家、炼丹术家,著有《抱朴子》。 唐朝段文昌,祖籍齐州临淄(今山东),做官三次入蜀。833年,61岁的段文昌撰写了《修仙都观记》一文。其文曰:“平都山最高顶,即汉时王、阴二真人蝉蜕之所也。峭壁千仞,下临湍波,老柏万株上插峰岭。灵光彩羽,皆非图志中所载者。昏旦万状,信非人境。”唐朝时,丰都平都山道观已有了“仙都”之名。 唐末杜光庭(850-933年),长安人。入天台山修道,仕唐内供俸,后为前蜀谏议大夫。他著的《道教灵验记》卷三,记有段氏捐俸修葺丰都平都山仙都观一事。其文曰:“忠州丰都县平都山仙都观,前汉真人王方平、后汉真人阴长生得道升天之所。芜没既久,基址仅存……相国邹平段文昌,旋旅之年,道回峡内,时因登眺……施一月俸钱修观宇……”杜光庭所记,说王方平是前汉人,与后汉人阴长生一样,都在平都山修炼得道飞升。(此记与葛洪、段文昌之说有异) 大唐是历史上的文化盛世,段文昌是高官,杜光庭既是官也是道教文化名人,段、杜二人都在巴蜀生活较长时间,都到过丰都,所以他们的言论和著述就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代修丰都地方志的人,对这一问题皆沿袭其说。 段、杜二人文章,见嘉庆《丰都县志》。地方志中载,唐吕纯阳(洞宾)曾到平都山探访王、阴二仙遗迹。又载,唐僖宗时(873~888年),尔朱仙在平都山修炼得道骑白鹤飞升,故涪州有白鹤滩,丰都仙都观又称白鹤观。可见,唐时的丰都还“仙气”十足。 宋王象之《舆地纪胜》载:“仙都观,在平都山,唐建。宋改景德,又名白鹤观。”大文豪苏东坡访平都山,留有“脚踏平都古洞天,此身不觉到云间”及“山上苍苍松柏老,空室楼观何峥嵘”的诗句。可见,北宋时的平都山不减唐朝时的盛况。 南宋范成大(1126-1193)著《吴船录》,书中记载有入蜀故事,“忠州丰都县,去三里有平都山……碑牒所传,前汉王方平、后汉阴长生皆在此得道仙去。有阴君丹炉及两君祠堂,皆存。满山古柏大数围。转运司岁遣官点视,相传阴君手种”。可见此时地方官重视平都山的保护。 明清“鬼城” 明初人游和讲,明代前平都山上有王、阴二仙的丹房和井灶遗址,唐吕纯阳题“道山洞天”“总真总仙之府”石碑,山顶有凌云亭、余祠与碑。碑前有通明殿、寥阳殿、酆都宫、救苦殿、四圣殿、山门、玄坛祠、阎王殿、五云洞亭,山门左为东岳,右为北阴。 明朝开国,定都应天(南京),南京与丰都皆在长江南岸边上。历史上“仙都”,近传为“鬼神之家”,有阎王殿,有管鬼魂的东岳大帝,北阴就是“北酆”。朱元璋顺应传说,将丰都的“丰”字改为“酆”字,久传的北酆与丰都相混为一。这足见其对这崇山峻岭中的江边小县的重视,破败的平都山诸殿逐渐得到了重修。 汉代,佛教传入中国,至隋唐宋元间广泛传播并逐渐中国化。所谓“中国化”,即吸收道教、儒家思想以及一些民间信仰和仪式,为中国知识阶层所认可吸收,并推进其发展,深入民间“世俗化”,“民风习俗化”。道教也吸收佛教、儒家忠孝建殿立神。 鬼神信仰,远古有之,应是本土文化。这观念印度古人也有,只不过在幻想或意念中各自的鬼神为害、为利并不一致。佛教中国化后,其中的鬼神,既是中国本土化文化的延续,也算佛教的传入。例如:地藏是印度地神,“安忍不动,如同大地”。他受佛祖嘱托,在如来佛入灭后而弥勒佛(未来佛)尚未降生之际,度化众生。他是佛教传入中国的四大菩萨(弥勒、文殊、菩贤、观音)之一。他发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得到中国文人、僧人的喜爱,将其与中国礼仪、孝道相融合,于五代宋初产生了《地藏菩萨本愿经》。此经出现,标志地藏中国化完成。由于他要拯救地狱中的所有鬼魂,更赢得百姓信仰,敬称为地藏王,地位在阎罗王之上,是地狱救主。又如阎罗王,原为印度沙毗国王,常与维陀如生王相争战,兵力又不敌,对国土发誓:“后当奉助,治此罪人。”他当地狱之王。 地藏王、阎罗王是佛教中最具中国化的菩萨和鬼王。将地狱整理为十殿十八层,也是中国人的说法,十殿阎罗王的姓名、生日也是中国人定的。另一方面,中国有的神鬼也佛教化,如李靖、钟馗、包拯等,以及泰山王(东岳大帝)、北阴帝,或镇守殿宇,或鬼门捉鬼,或阎王殿上判案,惩恶扬善。地藏王、阎罗王、十八层地狱的鬼神传说比之中国原有的“土伯”“黄泉”“冥府”更有内容,而且切入现实社会中人们的思想与情感。惩戒不孝、偷盗、诈骗、杀人等是统治者所希望的;维护封建礼仪,安定社会秩序,这也是百姓的希望。自然经济社会中的百姓,多为单个弱势,在现实生活中受到不平等待遇,又无力抗争,寄希望于对手不得好死,死后在地狱里受折磨,以平恚愤。惩恶扬善,是众望。忍辱顺受,修个好的转世来生。所以,地狱鬼神文化长存于历史长河中。丰都鬼神文化经久不衰,缘由在此。 明清丰都道观寺庙的重建、扩建,以此为基本指导思想。 明代多次重建、装修,修复北阴殿、山门,立北阴像,列诸冥官神位,立土神祠,复构阎王殿,不仅恢复旧观,而且增浓了鬼城气氛,阎王冥神形象气氛占了主要。平都山已没有仙都观的名字,有了许多新的殿宇,诸如酆都宫、救苦宫、地藏殿、阎王殿等。不过,明末清初半个多世纪的战乱,平都山遭到严重破坏。 清康熙初年,丰都孝廉林庵修《丰都县志》,书中载:“丰都县旧志,兵燹后无存……兵火后,士鲜师传,每致治讹”,“全蜀蹂躏之余,旧观未复,振举废坠,端赖后贤修明者”。嘉庆十五年《酆都县志》载古迹云:“凌虚阁,凌云台前,俗称二仙楼……兵燹后,平都山寺观尽烬,此楼岿然独存。”说明自明末清初战乱后,平都山的前朝文物全毁,唯存凌虚阁。清末民国及今所见者,应皆为清代修建。 清代丰都地方,文化人因无文献可据,也无师传,因此对许多社会历史或传说多穿凿附会。下层平民只图故事怪异有趣或恐怖畏人,也就一传再传,信以为真。 康熙壬寅年(1662年),林明儶重修的《丰都山记》中说:“平都,仙山也。而杂传幽怪飘忽之说闻于天下。集古今称山之所有,其说不训。布满山中半神祠,半羽屋,半释室。诘其由来,人喜谈怪。当其无事,乐为非常可喜之议,神仙之说不足以厌之,而幽险深渺之说相继蜂起,以意穿凿。山遂听人修饰,至极盛无以复加,而请虚一派为其敷塞……而其后牵合附会。吾度丰都为幽都,或性情功效之征旨。民不晓六经之旨言,寻常难喻圣人礼乐,刑政赏罚是非,有时而穷不得已,托杳冥杂出悚动人心,曰(地)狱成于此,天下人咸知有丰都山。其说虽惊愚夫妇,未始不可以慑奸雄于萌止于将动,又皆权也。教与教俱补圣人礼乐刑赏罚不及,又安在非怡情功效,六经之所变而出。” 林明儶此说,总结了平都山寺观存在的地方合理性及形成的特点:民风好幽险惊怪之异说,惩恶扬善,避邪求吉,不惜穿凿附会;道教一派随意敷衍,只图固位;地方官为了教化民众,震慑民心,穿凿杜撰,利用宗教巫术,当作权宜。所以,不必去追究平都山各类故事的六经依据,当然也不必去追究道教佛教经典的依据。 林氏之说是在康熙元年,平都山寺观修复是在康熙二十年彻底平息丰都地区叛乱之后。林氏之说无疑会成为恢复平都山寺观的地方官和具体主持者的指导思想。作为地方官,只要能以宗教(道、佛、巫)弥补对民众的教化,就当权宜之计。不管是真假传说,只要能慑众或怡情就行;平都山主持者,只顾能传教弘法,就不吝穿凿附会或杜撰。这一思想也影响着有清一代甚至民国时期对平都山的修缮、管理、经营与宣传。 从上述可推想,清代平都山寺观比明代兴盛,鬼城氛围更浓,穿凿附会的传说更多。平都山下至山顶的道观庙宇数十处。属于道教(或说“仙都”)的有文昌宫、雷祖庙、火神庙、东岳殿、北岳殿、门神、节孝贞烈坊、牛王殿、财神殿、王母殿、玉皇殿等;属于佛教(或说“鬼城”)的有阴阳界、鬼门关、奈何桥、血河殿、地藏殿、十王殿、地狱殿、千手观音殿、大雄殿、望乡台、竺国寺等。寺观殿宇中,往往是仙神佛鬼同列一堂。由于十王殿地狱给人最“幽险惊怪”,又加上清和民国时期僧道、巫士装神弄鬼,丰都成了十足的鬼城。官宦、游人的往来,小说、戏曲的宣传,丰都鬼城名播全国。“人死到丰都”,也成了流行的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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