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雪的日子里,我常常随梦回到久远的故乡,回到童年,回到那个飘着雪花的静静的村庄…… 那时候,小村子在巍峨的崤山怀抱里,小得就像一个鸟窝窝,悄无声息地安坐在像大山的一根胡须一样细的小河旁。一溜儿滚圆的窑洞上面,张扬着像豁豁牙齿一样的青蓝瓦房。瓦房和窑洞的邻里行间,都长着比房子要高大的树。每到下雪的时候,这些树就会“呜呜”地嚎叫着,把漫天的雪花吹成一个个飘飘欲仙的舞者。雪停的时候,这些树就像劳累过头的汉子,霎时间站着睡着了。静静的阳光洒下来时,整个小村就像被白鹅毛紧紧包裹着一样,静谧而安详。 不知为何当年下雪的日子会那么多,只要有第一场雪下来,整个冬天,就会时不时地雪花飞舞,小村也像只洁白而毛茸茸的白鹅,在我的生命时光里“光光光”地走着。冬日里,阳光也会关照小村,那时候,乡亲们都愿意靠在那面黄泥墙上,懒懒地沐浴阳光,捉虱子,喷闲话,逗趣儿……温暖着一种农民才有的欣慰和幸福…… 当年,我们家的土窑洞上面也有一座那样的青蓝瓦房。当年据母亲说,有这样房子的人家,都是村里的有钱人家。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我每次在学校得了好成绩,妈妈奖励我的时候,总还要给父亲说三遍,当说三遍父亲还没动静的时候,妈妈就会去他的口袋里挖。有时候母亲能给我挖出一个五分钱钢镚儿,有时候能给我挖出一张一毛钱的纸票儿。当母亲在父亲口袋里给我挖出一毛钱不是五分钱的时候,父亲就会不大高兴地对我说,你妈就是个戙材(戙读dòng。“戙材”意为不知道省钱的人),你可不能学你妈,花五分钱,剩下的五分钱回来交啊! 我当时是家里唯一的大男孩儿,弟弟和妹妹都还没有出生,所以父母是非常娇惯我的。对于父亲的交代,我几乎都当做了耳边风。我会拿着母亲挖出的“奖金”尽情地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着吃喝,我会买几个“棒棒糖”,抑或一包五颜六色的豌豆粒。 记得,每当我在同学们面前享用这些“优雅品”的时候,都会引来很多羡慕的目光。我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主儿,每当看到那些羡慕目光,就会从手心中取出几粒,一粒一粒地分给他们享用。我喜欢看他们吃东西时那感激的微笑,那些微笑好像比糖豆豆还要甜美……不知为何,那些微笑我至今都难以忘记。 我和同学们吃完了“优雅品”后,就会去选一个地方,堆雪人或打雪仗。特别是在打雪仗中,要是有哪一帮人,将要把我打败时,就会有人主动前来支援我。他们大都是享用过我的“优雅品”的那些伙伴们。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孩子们心底生出的一种“感恩”品性,但知道那样待人,让人心生出温暖。 这种情景,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慢慢得到了证实与体现。 感恩其实就是一个人生命发光的理由。被人关爱又去关爱他人。 我的感恩情结来自那个遥远的故乡,那帮整日给我感激微笑的童年小伙伴。 现在,我的那帮伙伴们,多半都飞出了小村,经济大潮把他们冲荡到了离根很远的地方,他们也都像我一样,时常在梦里回到故乡,回到我们童年那些有雪的日子里。 去年,我找理由回了趟老家,还算幸运,看到了一个当年的玩伴。虽然他已像病倒在床上的一只寒鸦,然而碰面时,我们竟然彼此还能叫出各自的小名儿来。他说,有能耐的都出去了,没能耐的几个也都去阎王那里报名了,只有他一个还挣扎着…… 时代在发展,年轻人都下山进城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老人还在看守着生养我们的这个小村。现代化的步伐我们需要,也为之庆幸,只是,我们生命里的那条根,仍深信不疑地向往着那些苦难而又温馨的雪日时光。我们这些走出大山的游子,心系何处?落叶归根,我们的根仍在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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