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傍晚,从拥挤的公交下来,只想回家躺下,沉在梦里不起来最好。可肚子不答应,又懒得自己做饭,便只好就近解决。小区对面的超市里有个小吃城,种类算得上丰富,就是人太多,太吵,在这拥挤吵闹里吃饭总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逼着,只想尽快逃离,如此一顿饭下来让人筋疲力尽。不远处的巷子往里走,是个城中村,四处都是蝇头小馆,其中也都有来往不绝的顾客,可感官上的卫生状况就令人堪忧,想一想还是作罢。于是,很长时间,我都是这里一顿,那里一顿,没个定处。有时要走出好远,茫然四顾时,才随便拐进一家仓促果腹。 也不知道是哪天,进了大门,抬头一看,不远处停车棚左边,摆着两三张桌子,几个人安然地吃着饭,旁边的灶台旁,一个中年男人掌着大炒勺炒着菜,这不是个餐馆又是什么?每天出来进去,抬头可见,眼皮底下的一个餐馆,怎么就没看见呢? 第二天下了班,进了大门,我就朝着这近在咫尺的餐馆去了。除了门前的那几张桌子,进了门,里面也靠着墙摆着三张桌子,桌子里面一点,堆放着面粉大米鸡蛋之类,旁边有两个大冰柜。再往里,有个里间,门开着,挂着半截窗帘,窗帘底下能看见一个破旧的衣柜和床脚,应该是他们的卧室无疑。屋顶上挂着一个四十瓦的灯泡,四周墙壁斑驳,不算太脏,也谈不上干净,东西物件摆放得还算整齐,整个餐馆给人的第一印象,像极了一个昏黄狭窄的巷子,巷子的那头就是烟火人家。 中年男人在外面掌勺做饭,一个中年女人在里面招呼着收拾着。俩人看着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体形都微微发胖,从头到脚都有从事餐饮者共有的油腻气,也都白,脸上都挂着笑意。墙上贴着价目表,除了饺子都是面食,价格都较外面便宜不少。餐桌上照例摆着油泼辣子酱油醋,筷子桶旁放着一碗蒜瓣。要了份油泼面,不一会儿就端上了桌,面拉得粗细不很匀,倒还筋道,吃着也合口味。食客不算多,各自专注自己的饭碗,不急不忙地享用着简单的晚餐。中年夫妇俩忙完了,就站在门外笑着聊着,声音不大,只看见多是中年妇女在说,男人在一旁应和,俩人都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吃完饭,付账离去,时间尚早,竟有想去散步的冲动,那悠然自得仿佛也传染给了我。 以后,只要不做饭,几乎都去楼下解决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男人掌勺,有时也看见女的站在灶前,那都是人多的时候,看那身手,便知道女的比男的麻利,忙而不乱,也知道这个家十有八九是女人当的。女人话多,不忙了,嘴就闲不住,却只是给男人说,说的时候大都笑着说,男的也都是笑着听,边听边点头应着。说的人投入,听的人认真,仿佛别人不存在,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们俩。那副神情神态,真有点夫唱妇随的意思。 某次,我要了份炒面,期间正中药调养,有所忌讳,便对女人说不要放辣椒蒜葱。她听了表示惊讶,说:那还怎么吃!我不愿多解释,只说:味道淡点没关系。她转身离去,走到男人身边,说了我的要求,男的忙着挥勺炒面,那女人疑惑未消,一脸不解地对男人说:你看那人奇怪不奇怪,辣子蒜葱都不让放,饭还怎么吃?还有个什么味?男人听了,照例笑着作以回应,还不忘手里的炒勺。女人把刚才的话反复说了两三遍,表情依然好似在解题一般困惑。我在不远处看着她,看得有些呆了,看出不少的可爱来,强作平静,才没失态笑出声来。 时间久了,看出他俩都是慢性子。客人来了,他们也不急着上前来询问所需,你也不觉得他们慢待了你,那感觉好像彼此太熟悉了,不用那么多礼数客套,只管随心随意。有好几次,我吃完饭直接拍屁股走人,忘了付账。待到第二天吃完一并给钱时,他们竟全然不知此事。些微的惊讶后,就转身重新投入一片日常里,并不会因此跟你多说上几句,让你觉得前一刻的惊讶真似白日做梦般虚幻。 偶尔饭时听到他们打电话,是打给儿子的,还是国际长途,俩人满脸的幸福和着急,幸福自然是由于儿子出息,着急是为了电话费。才得知他们都是早些年三线迁来的工人,老厂不景气,下了岗,身无长技,只好开起了这小小餐馆。还好唯一的儿子争气,考上了好大学,还考上了美国的研究生。儿子未来不用他俩操心,心中无事,自然随遇而安了。我见过他们的儿子,高大白净的一个大男孩,在一旁帮忙择菜打下手。女人三番五次撵着男孩去玩去休息,男孩只是笑着回绝,依然在身旁不肯离开,那笑容纯真烂漫,想必也是父母遗传。 这个餐馆开门早,关门晚,方便了小区里外的很多人。多少年了,那餐馆一直都是老样子,价格也是老样子,那夫妻俩也是老样子。一进大门,只要你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们俩笑着说着忙着。那巷子一般昏黄狭长的餐馆,就在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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