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重新整理过去几年的诗歌,我再一次感觉到,其中有那么一两年写的诗歌特别软弱无力。回想起来,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几乎觉得自己要丧失写诗歌的能力。我偶尔勉为其难地在电脑或纸上随手写下几行字,又很快地放弃。那些片段或者我不满意的“一首”,似乎永远不过是一些碎片,那种凝聚于其中、其后,或其上的精气神,似乎不再有了。 类似的情况十几年前好像出现过一次,但事后的写作证明,那些被我命名为碎片的诗歌,闪现着某种光泽。但这一次,我还会有这样的运气吗? 如今,这些碎片或者片段,依然安静地呆在它们最初诞生的纸上,或者文档里。它们没有标题,没有名字,常常没有结尾,有时,甚至句子都只有一半。完整的,似乎是那些写下它们的日期,以此证明它们可怜的意义。 它们寂寞地待在它们最初的地方。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仍然相信诗歌吗?意味着我仍然期待诗歌吗?意味着我仍然在寻觅那条回到自己的道路吗? 也许,我仍然,或者,一直就在我自己的道路上?或许,这确实是一种平静的距离?在一个曾经把诗歌作为事业或手段的年代,我的诗歌保持它自己的世界,一个我刻意保护起来的世界。我越来越感受到,今天,像以往一样,我们的诗歌患上了严重的“现实饥渴症”。无论正面的呼吁,还是反面的各种表演,诗歌迫切地指向——“现实”。 现实饥渴症指的什么呢?就是现实里无法解决的问题,期待用诗歌,用文学,去摇旗,去呐喊,去厮杀,去争取。这还不够,如果不摇旗,不呐喊,不争取,就是脱离现实。 我当然也一样地渴望,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更好的世界。但是,那些对于诗歌的各种期待与呼吁,至少混淆了两点:诗歌和文学,与法律、新闻和微博、微信相比,离现实不可避免地更远;第二,在诗歌和文学里的呐喊、厮杀和争取,就是真的呐喊、厮杀和争取吗? 现实的贫乏需要更为持久更为深入的对抗。也许,寂寞的诗歌比直接的诗歌更为必要。这是一种更为内在的拯救。 因此,无论我的诗歌多么寂寞,多么孤独,多么可疑,我仍将确信:距离,沉默,等待,将是我诗歌必要的基本形式和姿势。我宁可不确定地陪伴自己,也不要加入对现实的匮乏所引起的饥渴集体妄想与狂躁症之中。 也许,对我来说,这种诗歌的碎片,这种寂寞与等待,仍然是我的诗歌所能有的最好的道路与命运。只是,这条道路仍然有待于未来去完成。 我想,历史之神最后终将接受诗神的质询或拯救。惟其如此,我更愿意相信来自于诗歌深处的宁静。有的时刻,我重新再次写下充满激情的诗歌。但这激情和别人无关,它仅仅属于我自身的、属于语言本身的激情。它更像是一场自我的对话与拯救。我希望,这场拯救会不断持续下去,一直到我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最后时刻。这是一条属于我自己的道路,而它也将演变为一条闪烁着诗歌自身微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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