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第一次见到程季淑,是在北平宣武门外,他激动惶惶,她落落大方。是媒妁之言把他们牵到一起的。彼时,他是清华大学的才子,她是北平一女子学校的老师。原本对亲事怀了满腔敌意的梁实秋,见面寒暄后,才发现她不仅人长得端庄秀丽,胸中也是笔墨纵横。他被她深深吸引了。 爱情来得那样意外与突然,一向清高自负的他不知不觉坠入了情网。两人在交往过程中,她懂他,甚至超过他自己。在每一个面临抉择的人生十字路口,她总是首先站出来,替他选择方向。热恋之中,梁实秋接到去美国公费留学的通知,为怕别离,犹豫着意欲放弃,她却说:“真正的爱情是经得起分离的,你放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3年后,他学成归国,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婚后,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她把工作辞掉,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他和那个家上。他教书,她持家;他写字,她研墨。然而,那样的幸福太过短暂。婚后短暂的甜蜜之后,他们面对的是长达6年的分离生活——北平陷落,他和那个年代其他的很多知识分子一样,怀着满腔的国恨家仇,一路辗转南下。她则留在乱世中的北平,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撑起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替人洗衣服,找各种零碎的小事情做。因为有她在,那个家在风雨飘摇中总算支撑下来。 二人再相聚时是在重庆一间漏风又漏雨的“雅舍”里。她拉着孩子的手,满面风尘地站在他面前。那一年,她43岁,眉宇间写满了沧桑,两鬓开始露出几许白发,一双手也被艰辛的生活磨砺得粗糙无光。不变的唯有她眼里对他的那份热烈的爱。 拉着她的手,他的眼泪就掉下来:“对不起,这6年让你受苦了。放心,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开。”是的,再也不分开,此后风雨兼程几十年,他们真的再未分开过。台北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他和她静静相守,度过了平静的后半生。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们的幸福就在那个很寻常的春日下午戛然而止。当时,他们到一家小超市购物,走到超市门外,他的鞋带忽然松开了。多年来习惯照顾他了,她不假思索就蹲下身为他系鞋带。意外就是在那时发生的,一阵风吹过,她身后竖在超市门口的梯子突然向她倒下来。他的惊叫还没有喊出口,梯子已重重地砸在她身上。 手术室门口,她的脸苍白得似一张纸,脑后还流着血。他抓着她的手,慌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眼泪把镜片打得一片模糊:“季淑,你一定要挺住。”她费力地抬起头,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嗯,你不要着急啊……”可惜手术台上,由于医生操作失误,她再也没有醒来。 那一年,她73岁,梁实秋71岁。风雨相伴50年后,她没能实现自己与他相伴到老的誓言,带着对他的无限牵挂,于1974年春天去世。 她走了,他的世界顷刻间坍塌,人在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在她的墓前,他默然静坐,颤抖的手指轻抚墓碑上她的名字,轻声呢喃:“夕阳啊,你明天落的时候,稍微快一点吧!你的残光刺得我心痛……”这是他写给她的第一首情诗里的诗句,也是她一生中最珍爱的一首诗。 为了纪念她,梁实秋执笔创作了以怀念亡妻为题材的散文集《槐园梦忆》。那本书冷静舒缓的文字里句句是爱,字字含情,一上市就迅速风靡台湾。梁实秋这个名字也一度成为痴情的代名词。他和妻子虽然最终未能相伴到死,但相爱时彼此全心全意地在爱,这一世也算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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