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村庄,温暖的风,孤寂的电线杆,还有上面缀着的木头匣子做成的老式广播,这一切仿佛光阴流转中的一枚印鉴,让记忆中那些不曾设防的声音,如同田野里抽枝发芽的庄稼,在我心中滋生出一汪汪浓绿来。 那首《泉水叮咚》,至今我还能一字不漏地唱下来,像身体某处温暖的胎记,熟悉到渐渐疏忽,当某一日久违的暖风掀起记忆的衣襟,才发觉,原来它从未离开过。 记得小时候的黄昏,天边燃烧的流云,啼声清软的灰雀,还有路边星星点点的蜀葵,都会令贪玩的我流连这五彩缤纷的田野,而乡村广阔的天地足以使我走得更远更深。我抬起头来,发现黑暗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把我困在其中。 突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丝丝缕缕,如同在呼唤我的名字。是广播的声音!那声音在寒风中逐渐饱满绵长起来,穿过田埂越过小溪,爬过土岭飞过树梢。我犹如看到通彻温暖的灯火,双脚顿时徒生无穷力量,我如无畏的勇士般,一路小跑回到了家中。 在童年无数个黄昏,我都是在家中那个老式广播的召唤下,才不至于迷失在苍茫的田野之中。那些声音,像是外公种下的向日葵,高高擎起金色的花环,绚烂在我单调贫瘠的年少时光。 更多时候,我会支着下巴坐在门前的小凳上,喜滋滋地听单田芳抑扬顿挫地说评书,他那句特色鲜明的“且听下回分解”,总是让我垂头丧气且又满怀期待。我最喜欢的,还是那首清朗明快的校园民谣《外婆的澎湖湾》。那些带有传奇和憧憬的声音,成为我年少时光里蕴含着阳光和泥土的源泉,它们在心中潺潺流淌,是种愉悦身心的幸福。 我不依不饶拉着外婆,要她带我去那个有着阳光的沙滩,见见那位满身故事的老船长。一字不识、音律不通的外婆在仔细听了好多遍后,咧着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不停地笑,然后用手中的拐杖,指着通往镇上的小路,声音悠长而丰盈:“‘澎湖湾’在那里,那里……” 直到上初中,我才从地理课本里知道,“澎湖湾”远在千里之外的台湾海峡。尽管那里一度成为我童年幻想里的天堂,但至今我也没能去过,只是从图片中看到湛蓝的海水,白色的帆船,灰色的海鸥……已经沉睡的外婆远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多大,对于她而言,几十公里外那个繁华的镇上就是她梦想的“澎湖湾”。她用拐杖代替了上帝的手指,向我指引了通往繁花似锦的城堡。 后来,老式广播消失了,我也离开了小村庄,来到了人潮蜂拥的繁华都市,曾经水洗的面容渐渐丢失了率真的风向。 直到有一日,车上的CD出了故障,百无聊赖中我打开了收音机,平日里曲调缠绵的频道竟然鬼使神差地正在播放《泉水叮咚》,久违的泉水瞬间注进我阴霾的心中,叮叮咚咚将心敲得生疼。我径直将车拐进三环,上了高速,开到有着庄稼和开满花朵的田野……我终于找到了和千里之外的家乡相同的那种老式广播,可它高高挂在树梢,挂在颓败的村庄之上,有一只孤零零的鸟,站在上面唱歌。 我驾着飞奔的车轮一路寻来,那些忧伤亦如车轮的形状一般,从起点,连着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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