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苦家庭、窘迫求生,社会底层的灰暗背景,少男少女无处排遣的苦闷情欲,最终发酵为厌世和解脱。早已令人震慑的肢解血案,让《踏血寻梅》这部所谓的“悬疑片”失去了原本的张力。这份张力,是普通香港警匪片的必备要素,它可以调足观众胃口,制造各种特效、撞车、枪战和打斗,让故事同时符合专业和票房的要求。 这也正是《踏血寻梅》的出彩之处,没有破案的悬念,电影从一开始便将警察、死者和凶手全盘托出。接下来的时间,与其说是郭富城饰演的落魄警察抽丝剥茧揭开真相,倒不如说是我们与导演一同剖开生活的外壳,去发现人性深处那些难解的谜题,去感知生活在底层的现代少年们。在社交网络的冲击下依然找不到灵魂出口的时候,那份无处诉说的脆弱与悲戚。从《明媚时光》到《微交少女》,导演翁子光绝没表现出靠拢主流电影的企图,他不愿意将这出真实的人间悲剧改编成早已为人熟知的警匪类型片,它们靠着猎奇和悬疑引人入胜,以特效场面与激烈打斗刺激眼球,角色则被标签化,露出呆板单薄的神色,人们买票被刺激两个小时过后,疲乏地走出影院,然后发现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片中的警察依稀还带有这份类型片的无趣,郭富城的表演并不具备两位年轻主角的生猛,他的破案、沉思、拍照留念总显得做作而缺乏力量。尽管娴熟演技让他足以应对,但呈现出来的角色本身就像嫩模的网络自拍,始终透出几分虚假。与之相反,年轻的白只却充满着表演的力量。沉默隐忍的底层青年,在生活的苦难面前一言不发,孤僻以对。郭富城试图走入他的内心,但总是屡屡受挫。无论从年龄还是阶层上,他都与两位少年相距甚远。成年人的先入为主和自以为是,衬托出援交少女对这个世界的赤诚和热烈。当两人在迷幻和情欲的浪潮中奔赴死亡,代表正义和光明的警察又怎能尝到其中的苦楚绝望? 事实上,苦难几乎是不可言说的。他人的世界很难被感知与了解,灵魂经受的苦难更是无法用简单的词句就可以倾诉。即便倾诉出来,听者为之动容,那也是情绪层面的被影响,而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震颤。片中少年们一边开着低俗玩笑,一边生硬地扛起货物,就像扛起生活的重压。而我们带着猎奇的心情看完电影,回忆起自己某些悲伤的过往,慨叹残酷青春,生存不易。但我们并不理解片中角色最深层的绝望。在摇晃的手持镜头中,少女对人世的厌恶和拒绝;男生在阴霾底色中的冷漠和固执。这撕下了原本附着在案情之上的标签和猜想,抛开了杀手、援交等等破旧的表皮,同时也促使观者拷问出内心的伪善和虚妄。 没有人真正理解其中的苦难,而少年们的原罪早已背负在每个人之上。片中呈现出了极为强烈的孤独感,家庭成员毫无温情,彼此对抗、争执,纠缠不清;社会喧嚣嘈杂,人人忙碌冷淡,没有人对失去家人的少年露出一个微笑;网络世界中涟漪般的词句如此短暂、缺乏力量,他们就像两粒微尘在苍茫宇宙中偶然碰撞,然后不顾一切,死死抓紧,抱在一起。他们太年轻也太脆弱,不明白隐忍的力量,不明白只有强大的自己才能战胜生命无处不在的孤独和虚无感受,他们只有凭着身体的融合,牢牢的彼此绑定,并以为那就是生命的本真状态。除了慨叹和惋惜,除了暗自提醒保持冷静和强大,我们对这一切其实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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