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吐鲁番的时候,萨维尔坐在酒店大堂里。这已经是他父亲杰拉尔·安东尼去世的第三天了。这样的沉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一来,也就自动地淹没其中。萨维尔突然转过身朝向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C’est con!”(太傻了),转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这个身高1米98,总是笑呵呵的,比他的父亲还阳光明媚的法国大男孩,在听到父亲死讯的时候,就像一座山突然塌陷了一样,近乎于崩溃了。 萨维尔是杰拉尔的长子,也是杰拉尔的骄傲。从小就是高尔夫和场地赛的高手,因为身高太高的原因,不得不放弃了这样的职业生涯,转而和父亲一起经营这个已经存在了近四十年的叫作沙漠车间的作坊。对,叫作作坊恐怕是最合适的了,因为父子两人完全沿袭了最传统的工作方式,而这样的方式,在杰拉尔之后,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2016年5月19日下午,在吐鲁番营地6公里之外的意外事故,用极端突然的方式,合上了这个平淡而又舒缓的故事。就像一条充沛的河,突然之间断流,让你无法相信这个每晚都会在营地的帐篷下丁丁当当地修车的老头,他抽暇仰起脸和你微笑的老头,这个每到公众场合甚至有点害羞,但是话匣子一打开就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老头,突然之间就隔在了另外的世界里。他的微笑,他的絮絮叨叨,都只能在想象里浮现,就这样,一再地浮现。 这个我们平常多多少少有点不经意的老头,离开之后才意识到巨大的空缺。这是一个多么低调的专家啊,对于自己在达喀尔30年的经验,他从不主动提起,说起来,也只是呵呵一笑,如果不是在他的修理间里看到彼德汉塞尔当年的车牌,你甚至想不到这样的传奇车手曾经出自他的门下! 是的,和大多数人口若悬河的越野中人相比,他是默默无闻的,但是,他独一无二的经验和技术,却是圈内公认的。十年之前,达喀尔组委会呆得最久的赛事部负责人奈丽把他介绍给了我:“杰拉尔,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了!” 从此之后,他就带着苏文敏和魏广辉填补了中国摩托车手在达喀尔历史上的空白接着他来到了大越野接着,他又来到了环塔拉力赛。这个撒哈拉的热衷者,从此迷上了中国的沙漠,迷上了中国的比赛。他不厌其烦地和我讲过很多很多我们的比赛需要注意和改进的地方,其实,从本质上说,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所以才会不厌其烦地呆在一堆堆的零件之中。比赛和车,那是他的世界,而他自己是耐心而倔强的王。 虽然比萨维尔矮了20多公分,但是,杰拉尔却是他最深的依靠和自豪。在13日第一次看到给法国摩托车杂志主编蒂埃里准备的KTM摩托车之后,萨维尔就立即开工,这样的风格和杰拉尔如出一辙。而换实心胎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的中国技师镇住了,十几分钟一个人全部搞定,我们常常要几个人用一个小时搞定。而且,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常常是放下自己手中的活儿,给队友当雷锋,累得满头大汗了,就拿出根烟叼在嘴上,就好像是极大的享受,和他的父亲一样。 一旦遇到麻烦的问题了,比如电路和发动机的部分,那么,他会暂时放一放,不无得意地告诉我:“这个留给我的爸爸。”我不知道,他曾经多少次这么说起,这么得意地偷懒。但是,从此之后,那个他可以依靠的人没有了…… 21日下午,和北新路桥车队处理完善后手续之后,我带萨维尔回到了乌鲁木齐。当天晚上和苏文敏一起在象牙楼吃饭,我们喝了很多的酒。就算我们不喝,萨维尔也是不停地喝。杰拉尔,这个曾经避讳的话题不再避讳,我们一再地提起,就像酒一再地喝下去。 “中国是他的一页,他其实很开心能够和你们在一起。”萨维尔很真诚地告诉我们,眼睛里仍然有泪光,但是更多的是做为一个男人的坚强。 在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这个两岁孩子的父亲,完全不再像一个孩子了。他有点抱歉地说,前一天晚上,他实在是需要那样一场小小的放纵。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过程。 他不再只是怀念曾经,而是更多地计划以后,不但是自己的小家庭的部落首领,还要照顾自己18岁的妹妹。而让他更向往的是,父亲的车间里,还有很多部极具收藏价值的摩托,甚至称不上摩托,那都是一箱箱零散的配件,就像散落的珍珠,杰拉尔一直等着有时间的时候,把它们一一串起来。 这样的雕凿,马上要落在萨维尔的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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