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黑雀 水黑雀,是个很有品位的鸟的名字。对于鸟类来说,这应该算个不错的名字了。 其实它不过是一种黑鸟,喜欢水,常栖于水边。仅此而已。 在峡谷河道的刺竹林可常见水黑雀隐在其间。当然,丛生的藤蔓中间也会躲着它们的身影。有着好名字的鸟显得极其高贵和另类。它们与乌鸦穿同一种颜色的衣服,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水黑雀是傲慢的,它们见着人类也显得底气十足。就像你某一天在村口遇见一夜暴富从远方归来的人,那人原本喊你姑奶奶,可那天他却大胆地称呼你的名字。水黑雀就有这种劣性。但它天生与人有缘,这也许是借着它是水鸟的缘故。人们不讨厌它。它们天生就是明星鸟,能飞在水面是一件潇洒的事情,因此受人追捧,尤其受小孩子追捧。 但有时它们也会寂寞。在心情大好的时候,水黑雀从刺竹林飞出来,站在谁的门前吹口哨。这个时候的水黑雀是一只欢愉的鸟,它混在家养的鸡鸭群里,优雅地走路,低声鸣叫,然后掸掉身上的灰尘。它偶尔抬头看人,好像很愿意你对它新洗的衣服来一番赞美。如果是春天,它总会得到想要的赞美。春天是生机勃勃的季节,土里的种子在发芽,人们心里充满希望和喜悦。 水黑雀得到的赞美大多来自孩子们。只有孩子最愿意对一只黑鸟发表意见。大人对水黑雀的喜爱有时显得很平淡,起初会有一些赞美,跟着就像火焰一样小下去了。 也许我应该说,水黑雀是一种充满童真的乌。它们的傲慢只是一种童真的表现。如果它会说话,也许会口无遮拦。人们喜欢水黑雀,大约是把它看成不知事的孩童。 但我敢说,水黑雀的朋友绝不是这个村庄里的大人。只有孩子最清楚它什么时候会飞出刺竹林,什么时候开口歌唱。我还见过它慢走的样子,像跳舞。 我喜欢水黑雀,实际上,我喜欢所有的鸟,包括看起来有些邋遢的麻雀。 我的父亲,那时还很年轻,他带着年幼的弟弟和我坐在门前看水鸟。他大概是无聊的,在那个年纪,退伍,工作被顶替,成为一个土农民。 我感觉父亲的心里住着一只水黑雀,他骄傲,沉默,自闭,脾气古怪,不太喜欢交朋结友。他最大的乐趣是带着我们坐在门口用谷子和玉米去喂水黑雀——不能确定它可以吞下哪一种作物。也许两种都不爱。如果父亲喝醉了,正好有水黑雀停在门前的树枝上,他便提了酒瓶坐在墙边讲故事——仁宗皇帝与包青天。看上去这故事像是讲给水黑雀听的。 父亲一直有讲故事的爱好,他只管讲,从来不问你对这个故事有没有兴趣。 父亲跟母亲闲聊时说起自己被顶替的工作,他找到一个非常恰当的理由来解释:包青天也断错过案子,何况凡人呢?这都是命。 他很相信命运,认为自己命中注定是个土农民。 母亲也相信命运,她说,命中注定你是农民,你就是农民。如果谁有异议,她可以找到更多解释。 两个命中注定的农民住在河边的草棚里,农闲时带我们捉鱼,看鸟。农忙时锁我们在棚子里。可是草棚连鸡也关不住,何况是两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我和弟弟从草棚里轻易就钻出来了,有时根本不用钻草棚,只要站在棚子的上端,直接就可以跳下来。上学后读到一篇课文《掩耳盗铃》,我父母锁门时一定一手遮住眼睛,一手按下门锁。 父亲因为不善言辞,也不愿意结交朋友,在这简陋的草棚里,我们没有真正的朋友。也许这不是理由。真正的原因是我们太穷。这样说会得罪一些人,但这是事实。 “穷莫向亲,冷莫向灯。”我母亲这样说。 “打铁要靠自己。”我父亲这样说。 “水黑雀有亲戚吗?”我这个问题鸟也回答不出。 现在看来,水黑雀肯定有亲戚。它的亲戚是我们,也可能是乌鸦。但乌鸦不认它,它也不认乌鸦。它们一个在水里,像月亮,一个在树林或人们的屋檐上乱叫,惹人讨厌.我有一次看见乌鸦和水黑雀在干架,两败不伤,各自逃走。 春天,水黑雀住在河边的石洞里,石洞偶尔闯进几只蝙蝠,水黑雀用自己的办法将蝙蝠赶走了。它强悍起来也像个勇士。 当然只是在鸟界,它可以讨巧取胜。对于人类的侵犯,水黑雀是无能为力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远远地欣赏它。一些人听说水黑雀可以治偏头痛,是不错的药引子而开始捕杀。因此,我们谁也不可能真正成为水黑雀的亲戚。比如我父亲和我,我们接近它,给它食物,在水黑雀看来,这是对它的诱惑,对它起了杀心。 我见过一只受伤死去的水黑雀躺在河边的刺竹林里,黑色的羽毛已经脱落,逐渐腐烂的尸体粘在地上。已经逃脱做药引子的它最终还是死在了河边。 再后来——最近的几年,我再也没有见过水黑雀出现在我们村子。倒是麻雀越来越多了,它们在屋檐下筑窝,在电线上欢叫。它们最先也是住在河边的水麻树上。可惜水麻树被几个放羊的人砍得差不多了。 放羊的人最爱在屁股上挂一把弯刀。羊够不到树叶就帮忙砍断树枝。起先只是砍树枝,后来整棵砍。砍上瘾之后,不管羊吃不吃,想砍就砍。 “过几年又会长出来的。发出的新叶子更好看。”砍树的人说。 “砍棵弯腰树咋啦?又没有杀人放火。”砍树的人说。 我在想,有一天会不会连麻雀也看不到呢?住在人类的房檐下,尤其是住在爱砍树的那个放羊人的屋檐下。 水黑雀大概真是讨厌这个村庄里的人了。春末的时候我仔细在河边搜了一圈,连根羽毛也没看见。 水黑雀优雅的身影已离我们远去。但我还在找这样的借口——几乎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认为,是这里不再有茂密的刺竹林,不再有深幽的树木,水灾后连山洞也没有了,水黑雀才会离开这里。 水黑雀究竟是怎样想的只有它自己清楚。也许它怕的不是水灾,而是人类的偏头痛。 桐花 三月底从广东回家,看见村口的油桐树开了花。在树下站了许久,想到童年,想到漂泊的十多年。 在浙江的时候,那时还是冬天,我与家乡的朋友通电话,我说,等哪一天我回到凉山,我们一起喝大碗酒,吃烤猪儿肉,唱山歌,回念那时候的疯狂誓言:永远要做朋友。永远不离开凉山。 誓言不能轻许。事与愿违。 当我再回到凉山,看见冷寂的村庄里再也没有我最好的朋友,只剩她喜欢的桐花站在树枝上,风大,花瓣从树上飘下来,看着那场景忍不住一阵悲哀。 我们前后离开了村子,离开这个叫“芭蕉坪”的地方。 我在这个峡谷里长大,它曾经是个风景绝美的地带,却也是个疾病的窝子。许多人在这里得了病,走不出山外已经死亡。 我有时感到绝望,在无数个夜晚想到生命的脆弱而绝望。 我想到我的母亲,在某一年生一场大病,父亲和好心的邻居用两根木棍架上一把竹椅子将她抬到山外求医。她靠在椅子上,用一条毛毯固着身子,像个脆弱的婴儿。我想走上去问她,就像我九岁那年,她绝望地问生命垂危的我:你会死吗?我当时并不十分理解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但很坚定地说,不会。等我真正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我没有勇气问了。 很幸运,母亲没有病死。她撑到了医院。 一些人就没有母亲那样的幸运了。一个年轻的女孩从云南嫁到这个峡谷,后来因为难产死去,死在求医的途中。她的丈夫用一辆牛拉车将她的尸体运回村子,埋在一棵老树下。现在那坟墓已经看不出是坟墓的样子,和土地差不多平齐,坟边满是荒草。 我时常想起她的样貌:中等个子,圆脸,皮肤稍黑。对了,她脸上有个深深的酒窝,笑容甜美。 她嫁到这里时大约21岁。而她的一生只有26岁。 有时我害怕这个峡谷。在我的记忆里,有各种各样的不祥的死:上吊,喝药,跳河,坠崖,砍柴意外砍断自己的大动脉,在坡上干活被滚石砸死,进山里采药或放牛被老熊咬死,等等。 山里的美景是给山外人看的。只有真正生活在山里的人才知道美景背后的生存残酷。比如桐花,这个季节开得最美的花,在我眼里它是陈奶奶老迈的样子。 当然,陈奶奶曾经是年轻的。就像树上的桐花一样年轻。她爱这些桐花。因为桐花开得茂盛证明果子结得好。她早年靠这些桐树生活——油盐酱醋,孩子上学的钱,都是桐树变来的。 陈奶奶住在阿fai田——“芭蕉坪”另外半个村子的绰号。村子被龙潭沟切成两半,因为村里酒鬼多,切开的半个村子被冠名为“阿fai田”。这是某个彝人开玩笑开出来的绰号——“阿fai”在彝语里是耗子的意思。那地方耗子多。 陈奶奶一生住在阿fai田,去得最远的地方是县城。看病。 陈奶奶已经认不出我了。她老得没有记忆。我凑到她的眼前告诉她,她的桐花开得好漂亮,她也只是抬起眼皮看我一眼,问我是谁。 人老了就变成一把钥匙。陈奶奶哪里也不去。反正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她漂泊到外省的女儿近二十年没有回家,有人说她的女儿死了,有人说被拐卖到外地找不着回家的路(不识字),也有人说她的女儿嫁了个有钱人,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峡谷。早年她盼望自己的女儿回来,逢人就说她梦见女儿回家了。现在——现在她只是一把钥匙。 我和陈奶奶的女儿合过影(还有我的母亲)。在镇上的一个糖厂花园里,背景是一个小小的池子。那时我12岁。 照片早就不知去向。就像这个村子,有的人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的人,他们的房子已经彻底荒废。几面断墙立在原地,一些荒草长在墙头。 但不管怎样,龙潭沟边上的桐花依然开得很漂亮。我站在树下往上看,它还没有完全打开的花苞像宝莲灯一样从枝叶间冒出来。 一碗水 一碗水是一口水井的名字。水井的名字好似一个温婉秀气的女子。水井也的确生得秀气,它藏在一块大石头底下,水流像珍珠一样从地底冒出来。保护它的大石头有许多传说,人们在茶余饭后编出故事:古时候,有个仙家…… ——人们总是热衷于神话。故事总要从“仙家”开头。 那时还是小孩子的我把石头当成英雄。它也真是英雄的模样,站在井边已经千百年的样子。 后来——如果大石头真是人们所说的一个神人的灵魂(他们不说灵魂,他们说魂魄)——那么,这个灵魂已化作一把大伞的模样——不,是天空的模样,永久地遮住水井。石头变成的天空长满青苔,滴着岩浆水。阳光只能在上午照到水井。石壁有房子那么高,底下有小路可以通行。石房子里住着蝙蝠和燕子,还有蛇。我至今佩服那条住在石洞里的蛇,石洞是倒挂式的。如果我的朋友不在石洞里掏鸟窝,它可能永远不会搬家。 一碗水周围都是山地。大伯家的菜园就在水井的下方,那是个稍微平坦的地带,像水田。少年时,我喜欢去水井下方偷番茄,抱着红番茄到井水里清洗是件快乐的事情。水井是我“销赃”的地方。 我记得有一个伙伴——想不起她的名字——她是一个远房亲戚的孩子,我喊她姐姐。那一年春节过后,井边的水麻树刚刚抽出新芽,我带着姐姐去自家楼上偷酥肉,然后带到井边去吃。吃完之后,我们在井边用沙子一遍一遍洗手,从中午一直洗到下午。第二天手脱皮了。 我母亲是个节省的女人。那几年闹饥荒,吃食更节省。她把酥肉用箱子锁起来。她不知道我是天生的开锁匠。 那个女孩后来离开了我住的村子。她走的前一天我们还干了一架。为了共同在一碗水抓的一只螃蟹的所有权。 一碗水是孩子的乐园。但对于大人来说,它是这个村庄的命脉。虽然也处于峡谷地带,离村子最近的却只有这一股泉水。而比起高山上的彝人也算幸运了,他们吃水要到山下来背。 在坡上干活的人要事先到一碗水取水。水壶是绿色的,带到坡上挖坑埋起来。埋在地下的水壶可以保持井水的清凉。 在我小时候的思想里,井水是无穷尽的。它春夏秋冬水流量一样大小。但是有一年,井水好像要干枯的样子。筷子粗细的水从石壁下艰难地流出来,半天也装不满水井。那阵子,大人们都在抢水,他们有的半夜打着电筒等在那里。 年老的人认为是水神不高兴了,买了香纸去祭拜。他们拉着没有换牙的孩子问,一碗水会不会断水?小孩说不会。小孩的话具有难解的魔力。一碗水又恢复如前。 一碗水被野地瓜藤包裹,在半圆的石头顶端,在春天,地瓜藤爬满了石壁。到了六月地瓜熟了,香气随风走进石房子,这时候连井水都有野地瓜的味道。 关于野地瓜,有一首顺口溜,人们只要记住顺口溜就不会错过:六月六地瓜熟,七月半地瓜烂,九月九地瓜朽。 地瓜是小孩的零嘴,填不饱肚子。大人们永远那么理智。石壁上的地瓜藤被一点点铲掉,最后那石头上都站满了玉米秆子。我们要吃地瓜得爬到一碗水对面的山梁上,在那里采了地瓜满头大汗跑回来。 一碗水边上有几棵桃树,开花最早。那是堂姐家的桃树。桃树一开花就是她炫耀的时节。堂姐站在花树下,俨然一个小气的地主。她连看桃树也要收费,摘桃花费用更高。 我们家自己也有桃树,嫁接的,桃花开得大朵,桃子也大个。但小孩子心里住着一个白痴精灵,不爱吃大桃子,喜欢啃小毛桃,用自家的大桃子去换堂姐家的小桃子吃。 我经常挨打,在一碗水挨打最多。因为我往井水里撒泥巴。我喜欢看泥巴打湿后像云彩一样飘在水里。打我的人有时是我妈,有时是别人的妈。我妈打人毫无顾忌,因为是她自己的孩子,招式泼辣而漂亮,直接拎着我往一碗水下面的番茄地里扔。我早年会一点轻功就是这样炼出来的。 等我不挨打的时候,我的童年也过了大半。我像个成熟的孩子,任何一个与我同龄的孩子在我眼里都是幼稚的。我不喜欢和他们玩耍,瞅着没人的时候,一个人跑到一碗水的石壁下唱歌。在那儿唱歌可以听到回声。 我现在也想回到一碗水唱歌,可我每次只在远处看一看。 一碗水不是什么神人的化身,它只是峡谷里一只三月的布谷鸟。到了春天,布谷鸟叫:童年——童年——童年—— 石头记 它们埋在河底,或躺在河床的两边。对于石头来说,生在山顶或山脚并无太大区别。无非有的石头变成了山崖,威不可欺,有的石头变成了泥沙,做了筑墙的料,化成一座一座的房子站在山崖下的一块难得的平地上——它们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村庄。 但石头也有迁徙的时候。我指的是河水里的石头,以及河岸边的石头,再有涨水季节山洪暴发时,从高处滑到低处的石头,它们最后与河边的石头一起被大水带走。这样的石头是有翅膀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确定自己可以看见它们的翅膀——它们在河水里张开翅膀,摇出浑浊的灰色浪花。老人说,孩子的眼睛有灵气。这样的眼睛想看到石头的翅膀当然很容易。 老人们并不爱河边的石头,即使她们在夏天踩着石头洗衣服,躺在石板上睡觉,她们也不会喜欢。在老人的眼里,这些石头是别处奔来的怪客,赖在这里十几年。 十几年前,河边是成片的水田。水稻收完后,田里搭了竹架子,栽下许多蔬菜。蔬菜成熟的季节,架上挂满长的豆角,圆嫩的南瓜,紫色的茄子和红润的番茄。可是这样的景象如今只剩一片记忆。十几年前发了一场洪水。在一个初夏的早晨,暴雨,雷声滚响,我躲在楼上不敢出去。 村里所有的人都跑在刚刚修好的公路上,男人们沙哑着嗓子喊话,女人的哭声混在雷雨中。还有狗,连狗也在这一天很通灵性,跟在它主人的身后望着村庄下面乱跳的河水。我也忍不住从楼上下来,站在他们中间。 我亲眼看见浑浊的河水将岸边的田地一刀一刀切走。一个妇人不带任何雨具,在路上无助地跑来跑去。河流的上下方都有她的水田,河水正在切走她的田地。她哭不出声音,嗓子里嚯嚯乱响。 河水最终带走了她的田地。不仅她的田地,所有在河岸两边的田地都消失了。我的母亲也在痛哭她种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水田。她和所有的年轻妇人在雨里奔跑,哭泣。年老的妇人却格外沉默地站在那里,她们不哭,也不说话。 我父亲对失掉的水田只是短暂的伤心,他说他感到幸运,因为我们不住在河边了,我们的房子建在河水冲不到的地方。“人活着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他说。 之后,村子里的人像幸存者般继续讨生活。他们往更高的地方开出土地,干旱缺水,靠天吃饭。 然而高处缺水,庄稼收成大不如前。好在他们对土地的信任和希望就像信教者的毅力,干旱再久,他们也相信天会下雨,种子会发芽。 洪水过后,河边只留下石头和沙子。经过两三年沉积,河岸逐渐长出一些杂草。浅短的草叶盖不住大块的石头,倒添出几分荒凉。 多年以后,当时没有掉泪的老妇们会不由自主地说起那场洪水。可是她们自己也变成石头了。她们一个一个死去——每个清明节,有人拿了纸钱去坟上祭拜。死去的人被埋在山上,坟墓正对着曾经冲毁的田地。她们的坟墓正是用洪水冲来的石头筑成。 人生下来就注定要经历一场洪水,然后变成大大小小的石头或泥土。这是多年以后,三月天气,我背着相机走在河边想到的。有时候人很渺小,但又强大。我们所经历的世事沧桑总像浅水中的青苔,它从前不论多么可怕,但后来,经过一段岁月的沉积,竟然变作一片青嫩,在我们脚前眼下,是另一番绝美的模样——是我们创造的精华。 当年跑在暴雨里眼睁睁望着水田被冲走的妇人已经做了奶奶,她领着孙子常去河边洗衣服。她已不再年轻,那场洪水带给她的惊慌也过去了。她现在就是浅水中的青苔。 河边还站着一棵果树,一棵没有被洪水冲走的果树。它的伙伴全都不见了,只剩它孤零零立在河畔。它的主人已将它遗弃。但它依然在春天开出细碎的花,在秋天结出甜蜜果实。 对了,我喜欢那棵果树在春天的样子,它的花边开边落,白乎乎掉在石头上,好像石头也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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