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懂事起,3个姐姐都告诉我,母亲太傻。当年,父亲与母亲已经有了我们4个女儿,母亲却主动放走了父亲。 父亲是北京来的大学生,下放到母亲所在的偏远小村。母亲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也是村里小学的代课老师。父亲经常帮她,成了她的老师,爱情就这样不知不觉地降临了。 结婚后,父亲总爱在河边执着一枝鱼竿钓鱼,母亲在一旁看着父亲笑。父亲被调回北京之前常在夜间叹息,母亲爽快地说:“回去吧,安顿好了再来接我们。”然后,母亲打起了呼噜,似乎睡得很熟。然而,姐姐说,母亲从不打呼噜。 初回北京后,父亲提出接我们过去,被母亲拒绝了。母亲让父亲先安顿好自己。谁知,两年后,父亲跟母亲提出了离婚。据说母亲是含着泪答应的,唯一的要求是让4个孩子都跟着她生活。父亲同意了,不久,他便再婚了。 20多年一晃而过,我们一个个从母亲身边飞走,母亲回到老屋,一个人过着孤单的生活。母亲不会钓鱼,却喜欢在河边坐着,呆呆地盯着水面,看水里的鱼虾快活地游来游去。她说,在河边,她可以跟着鱼虾快活起来。 村里的人都说母亲傻。父亲离开了,再婚了,母亲却始终不肯再嫁,只是守着老屋,拉扯着我们4个孩子。最困难的时候,她卖过血,去建筑工地搬过砖。那么多年,父亲没回来看过我们一次。连大姐都记不清父亲的模样,她恨恨地对我们说:“我们的爸爸早死了,要记住,我们只有妈妈!” 谁也没料到,在母亲70岁那年,父亲却回来了。送父亲回来的是他后来的儿子。他歉疚地告诉母亲:“阿姨,本不该来打扰您,可是父亲退休不久就得了老年痴呆。他不认识我,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记得您。他对着我妈的遗像,叫的是您的名字,闹着要找您。有一次,他还偷偷跑出门去找您,若不是邻居发现得及时,他可能已经走丢了。迫于无奈,我只好带他来见您。”父亲对着母亲傻笑,很显然,他并不认识面前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母亲叫他的名字,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竟也喊出了母亲的名字,只是依然痴痴傻傻的。 虽然我们坚决反对,但母亲还是把父亲留下了。她帮他剃去了蓬乱的胡子,带着他在村子里散步,告诉他,哪些人是过去的朋友,哪些人曾经帮助过她和女儿,叫他谢谢他们。父亲顺从地笑着,逐一照办。母亲陪着父亲坐在河边,看水中的鱼儿嬉闹,那一刻,父亲显得特别安静。 闲暇时,母亲牵着父亲的手在老屋进进出出。老屋还是那么低矮。父亲竟然不用母亲提醒就像几十年前那样把头低了下来。母亲告诉我们,那一刻,她干涸了几十年的心瞬间湿润了,好想把父亲搂在怀里,紧紧地,再也不分开。奇迹般地,父亲的举动越来越像当年母亲熟悉的样子。没有药,没有医生,有的只是母亲对父亲的喁喁细语和温柔体贴。 看着父亲对母亲依赖的神情,看着强悍无比的母亲温柔如水的样子,我们知道,这个曾给我们带来伤害的父亲,是母亲失而复得的爱情。我们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只是围坐在两位老人身边,享受着迟到的家的感觉。 (冰清玉洁摘自《家庭百事通》2016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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