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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

  黄昏停在老槐树下的两辆拖拉机  两辆拖拉机并排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靠旧榨油坊的那辆坏了  刚刚修理过,拖拉机的旁边  摆着扳手、钳子、钢圈、齿轮  和两个瘪气的废轮胎  它像重病人一样,病了必须住院  剖腹开刀动手术  这辆拖拉机算是手术成功  两个肩上搭白毛巾的师傅试了试机  拖拉机轰隆隆地响起来  宣布它钢铁的内脏已经康复  哑默的喉咙又开音了  毕竟它们都有了些年龄  身体里还有更多老化的铁,磨损的铁  生锈的铁,近乎坏死的铁  像癌细胞一样,潜藏在它们的体内  有随时癌变的威胁,但它们  依然默默地支撑着生活  晚上它们像两个患难的老兄弟  更像两个前世的旧情人  头挨着头地躺在一起  没有接吻没有拥抱没有性  霜露更增添了它们的沧桑和苦难  铜 锣  把一个民族的精魂  植入青铜的体内  经过冶炼,铸造,抛光  铜就有了光芒、魂魄  就有了语言、韵律  做成铜锣,敲它,声音浑厚而洪亮  我的村庄经常使用这种铜锣  村里盖房,婚丧,过节  孩子考取大学,或谁家油坊开张  铜锣都要敲起来  那年我外婆死了,铜锣敲了三天  入殓,送灵,下葬  铜锣一直在敲。每敲一下  就是我对外婆一次感恩  每响一声,就是铜锣替我喊了一声外婆  江南丝绸  我像敬畏故乡的泥土一样  敬畏一块江南的丝绸  江南的丝绸如流水  是一条没有被污染的河流  一块丝绸就是一个故乡  一件旗袍就是一个故人  吹一阵风,丝绸便飘起来  敲进去一根骨头,丝绸就立住了  收 割  一把镰刀抵达季节的深度。由暗到白。  汗水漫到刃上才开始下沉。  上半身裸露,下半身被埋。如果赤膊,  会被点燃。一切推倒又重来。  山 寺  山寺是钟声堆起来的。半老的和尚  敲响了山寺上空的月亮。  尊座上,三个寂寞的菩萨  与几个剃光头的和尚  默默相对  其中一个,手捧经书,坐于清风  他的朗诵近于虚空。  我的奶奶  清晨从寺门进来  见佛便跪,跪了便磕头  一粒奇异神火,一碗灯  用三尺光芒照着奶奶。  菩萨没有国家  也从不与我奶奶说话。  采石场的后半夜  我写的采石场是村庄的一个山坳,  山路又高又陡。记得我小时候,  爬上去过一次,那一次爬上山顶,  才知道山的那边还有村庄。  山的更远处是一片陌生的山峦。  采石工在这边山坡上打眼、装药、  安插雷管、点炮。岩石在轰然一声  巨响中,纷纷破裂、碎开、瓦解。  点炮的人,像点着了屁股,跑得飞快,  后面轰隆隆一片,都是黑烟。  夜深了,碎石机的轰鸣声仍没有停息。  两个采石工用钢钎撬着炸开的  松动腐石,另几个轮换着用大铁锤  敲破化开。大锤落在石头上,  山谷发出一阵空洞的回响。  采石工手累酸了,变换一种姿势,  继续敲打。周围是祖宗的坟地,  溅起山中埋骨的沙土。  后半夜,由于起雾,寒意四起,  采石工把搭在树枝上的褂子穿在身上。  有人靠着草丛中的一块墓碑睡觉,  有人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还有  几个,打着哈欠,坐下抽烟,说话,  一个问另一个:“今天初几?”  “小亮的二爹昨天得肺癌死了。”  回答者答非所问。  青海湖  青海湖。一个劲地蓝  不分白天黑夜地蓝  神赐给的一片神圣的蓝  从水里一直蓝到天上  倒流到天空上的蓝  加上几点星星,几片白云  构成了青海湖轻松  而豪华的吊顶  比宝石蓝还要蓝的蓝  比孔雀蓝还要蓝的蓝  蓝得几乎要被摧毁一样  蓝得仿佛世界再没有蓝了  水更深的地方,更蓝些  鱼潜于它的深蓝之中  这样的水,喝一口,在心里蓝  一辈子饮,在血脉里蓝  村 庄  我早已把它叫作故乡了  村庄。黄土屋。竹篱笆  简单点说,就是有几排老房子  有许多种地的农民  周围有田野、池塘、菜地  不远处还有一所小学校  河流的旁边有人洗衣、浇麦  有人泛舟,落叶在奔腾  的流水中浮动。悠闲的人  坐在桥头的矮枫树下  一只飞鸟像串亲戚一样  从头顶的树枝滑过  隔着篱笆,村庄的人  吆喝着说话,隔着田埂  背靠背劳动。他们身上的  二百零六根骨头  坚韧而没有一根软骨  包括颅骨、躯干骨和四肢骨  夕 阳  夕阳落在黄土岭最高的屋顶  看去像要顺着风势  滚下来。昨天它挂在  一棵沙枣树的枯枝上  让邻居的赵婆  砍来塞进了黄昏的灶膛  夕阳落入西山谷。也许就落在  一个乞丐的搪瓷碗里  让一个乞丐停止了乞讨  也许就落在遥远村庄的  一片低洼,差点变成二柱家  那只黑狗的猎物  崖边小屋  清江两岸的山崖间住着  稀稀落落的人家  石头砌的小屋,石头垒的灶台  石头打制的石桌、石凳、石杵、石臼  石头堆积在他们的生活里  他们的生活因此有了硬度和韧性  小屋周围种植着苞谷和果树  后院种着牵藤的南瓜  藤缠在树上,瓜吊在藤下  崖边拴着一头低头吃草的牛  齐腰深的草,埋进去了牛的  大半个身子。地里薅菜的男人  一条清江把他隔绝在山里  他在这间小屋里居住  偶尔进城为妻子买一块花布  回头在一块膝盖骨大小的山地里  种拇指大的红薯  从清江通往崖边的一条小路  蘸着清江,写一笔弯弯曲曲的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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