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我时常会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凝神倾听那一声声悠悠的吆喝。有时在人嚷畜叫的集市上,有时在槐花飘香的村落里,那蓦然响起的叫卖声,与鸡鸣狗吠牛哞马嘶声一起,构成了乡村音乐中最深刻、最柔情的部分。 而响器则是那一声声叫卖吆喝的伴奏,质朴而独特。人们在田野里、村街上或屋子里忙碌着各自手里的活计,即使没见到走村串巷的生意人,但是只要听到招徕顾客的响器,便知晓卖什么的来了。 卖油的货郎敲的是一面小铜锣,咣,咣,咣……其声高亢、嘹亮,仿佛一面面小太阳照在人的心里,暖洋洋又麻酥酥的,舒坦得很。人们听见小铜锣声,就知道卖油郎来了,赶紧准备家什。小铜锣有个有趣的名字,厨房晓。真是恰如其分。 理发匠用的响器叫唤头,也是极形象生动。唤头其实是两片铁叉,上尖下合,用细铁棍一挑,发出嗡嗡的响声,传得极远。那些急着要剃头的人,便头发根儿痒痒起来,好像不剃不行;不剃就头重脚轻浑身不自在,便呼朋唤伴儿,一齐奔那嗡嗡之声…… 至于算命先生用的响器,通常为两种。睁眼先生身着长衫,手持两块黑乌乌沉甸甸的梨木板,边走边打,人称打板先生;盲人先生由一小孩儿(大多为徒弟)牵着,手捧一管横笛,边行边吹,一路笛音逶迤,如泣如诉,苍凉得很。 最常见的还是卖针头线脑的货郎用的拨浪鼓。那是一个带把的圆形小牛皮鼓,两边各系一对小鼓槌。货郎肩挑货箱,手摇拨浪鼓,发出悦耳的“嘣啷啷,嘣啷啷”的声音,只要一进村口,姑娘媳妇们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就会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出院门迎上去,挑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一时间平静的街巷热闹非凡,仿佛过节一般。巧嘴利舌的货郎,自然也是人物一样,妙语连珠,春风得意,尽可以招蜂引蝶,卖弄挑逗。所以从古至今,有关小货郎与美村妇之间的暗恋故事,往往被搬到戏台上,恩恩怨怨,流传甚广。 卖日常杂货的货郎中有一种是专门卖闺中用品绣花针与绣花线的,使用的拨浪鼓与其他略有不同。其鼓的上端装有一小铜盘,随着货郎的一声吆喝:卖丝绒绒喽!声调悠扬,掠过云天,好像春天小青驴的一声亢奋啼叫。接下来狠劲一摇鼓,牛皮鼓嘣嘣啷啷,小铜盘丁丁当当,煞是好听。于是,那些村屯院落里一张张粉面俏脸,便一律花一般绽开了。 这种小拨浪鼓有两个别致的雅号:“惊闺”与“唤娇娘”。真是一个让人神往的叫法!把本来一种极其简单的买卖关系弄得浪漫活泛起来,仿佛一种暗示,一个眼神儿,一首情意绵绵的民谣……听了叫人品味再三,难以割舍。 至于其他的响器,如锔锅锔盆,弹棉花收破烂儿的,也都各有春秋,恕不一一赘述。总之在乡下,响器在人们的日常生活里扮演过极其重要的角色,即使现在难觅其踪,那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吆喝依然珍藏在人们的旧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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