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雨了, 那么清,又那么轻,恰似你不经意闯进我的梦。 恍惚中,昨天的云飘走了,只有云的影子还倒映在心上。而昨天前的无数个昨天都成了虚无一片,明天的明天也同昨天一样。嘘……让心停下来,被滴答滴答的雨声包围着,这是另一番安静。我还记得,上一次听雨,是在九年以前了,那是一个夏季,我躺在牧场的帐篷里,风吹着雨,雨斜着向我的帐篷发起攻击,我在门口倒挂了一件破旧的羊皮袄用来抵御,可还是不可避免地飞来细碎的雨沫。大半夜,皮袄被雨滴抖落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我被雨打醒后就索性不再睡了。一个人,靠着很不平整的泥口土墙,裹着皮袄遐思,所想的也不过是神奇的人生罢了。故事的开端是这样的,天地本没有,世界也没有,一切都是混沌,一切都是虚无。而人类如一道闪电破空而出,照亮了世界。我们一直在延续着故事,故事没有结尾。故事是上帝的虚构还是自己的自觉?人身在故事之中,说什么都是无力的,因为跳不出的故事使任何理性和真理都成了故事的附属品。在太阳剥开虚无的空间时,人的感觉也绵延在空间里,像是游离在世间的实体幽灵一般。时间像是测量生命的尺子,缓缓划过生命的桨,只留下一道波纹,几个符号。肉体的游离形成空间,精神的漂移形成时间。时空的交织正源于肉体与灵魂的一元复合。时间的无边正是精神的无限,空间的延展正是肉体的眼睛的范围的扩大。人,就是时空里的自己的传说。人们只倾听和诉说自己古老的故事,从前,在哪个地方等时空的常用词被他们使用着。我们无法理解故事的背后还有什么,也许,人本就是故事本身,人把以及写进历史,本身也就是故事。我们的历史把自己编辑在故事里,于是,人们从故事里得知自己是谁。啪啪的雨声,入耳,不断地重复着,无数地错落的节奏仿佛印证了当时的心情。 那时的听雨,一半是迷茫,一半是无聊。九年后的今天,我走出了牧场,走出了大山,我又安静下来了。听一听窗外的倾诉,或者是一位远道而来的、久违的客人的低吟浅唱。 古人听雨,听出了不同人生阶段的感受。我还达不到那种境界。不过,雨来了,她怀着孤寂抑或是无意,游荡在我的窗前,而且已经敲响了紧闭着的窗,我不应该拒绝这样真诚的客人。对于这样的客人,春末的夜雨,面对面或者是走在其中,都是不好的,最好的迎接方法就是躺下来,细细聆听。周围一定要安静,心里也要安静,最好略带一丝忧伤,就这样,慢慢闭上眼,屋里灯光昏黄。 雨带着它的心情走进你,听,她弥乱的心落下来,没有痛苦,只有灰色的暗淡。你看不到她的憔悴,看不到她的忧伤,只有错乱才是她的真实的面孔。这个节奏,不可把握,无法演奏,每一个脚印都可能是深渊,每一滴泪水都会流出去。作为一滴雨,她一旦落下,一切都无可争议了,没办法,万有引力,你必须落下,必须承受这段过程。 雨水,一滴滴的雨水,凝聚为自身,形成自身,天然的如此。滑落的露珠,由水凝聚而成,一旦落下,就是它的一生,落下的过程,欢乐也罢,痛苦也罢。顺应这个万有引力也罢,不顺应也罢,这些都没用。是雨,注定要落下。落下,注定会消弭自身,汇入溪流,过夜而映照周围的事物和天上的月光,次日的升温它便香消玉殒了。想来是温度主宰了露珠的一生。而人大概也是如此吧。只是人是自由的,是有认知和情感的。人的自由的肉体和灵魂谱写了人生的故事和传说。 常常感觉,雨像极了人。不知目的地聚合而成,莫名其妙地来到世界,最后不知所以地离开。她还要在她所遇到的事物上面发出自己的声音,作为一生的呼喊和印记。 有时候,还觉得雨水很强大,任你多少个万年的古建筑和高山,都经不起雨水的洗刷,最后带着残缺和面目全非迎接夕阳的笼罩。个人也是如此,美好的记忆总是残片,全部的过往充满破烂。如果人是经历和记忆的交集,那每个人都是一个残片,如同一片落下的树叶,飘摇着不可定义的梦,飞向大地的怀抱。 有时候,很难说有什么意义和绝对的美好。一切的绝对终究都会化为一种自嘲。所以,我听雨,不只是听她的幽怨,更在听她内心深处的自嘲,一种可贵的自嘲,长久,动听,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愧疚,只有轻笑过的沉默。这沉默里,不断滚动着一丝悔意,还有一层浅浅的放开。 我常常觉得雨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怀,有种大山的情怀,就像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私,被不经意间翻出来,然后一下子回到了最初的场景。这样,仿佛是雨水帮我溅起了被忽略的一段过去,因为匆忙或者根本无心,被我们丢掉的很多东西再次浮现,我惋惜,我感叹,可惜这些已经通通没用,这时候,雨声又成了一种幽怨和叹息,带着攒够的逝去,无情地落下。 雨水并非弱者,而是一个多情的人,她是一个感性的人,多愁善感,感情丰富,诗人气质,诸如此类都可以是她的绰号。这里面没有贬低,也没有褒奖,而是一种呈现,雨水不是宣泄,也不是高调,而是向世界呈现自己。这是她的坦荡和诚实,她的开阔和不遮掩。 虚无是为了迎接生命,生命是为了印证虚无。两者都不是本体,也都不是结局。一切的称呼和概念不过是人对于世界的自言自语,真正可靠的存在就在那虚无深处和生命深处。喜怒哀乐正如同死亡一样,两者一起奏响了宇宙中的传说。生在这个伟大的星球上,大地是床,日月为灯,恍然一切都是诗意的。但诗意中还有着杀戮,争夺,伤害。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一个自我延展的秘密和传说。一切都在不可预知中上演着不可复制的精彩和不精彩。 爱雨,自我认为,我还不够格,我现在还只能够听见她,而且听得似懂非懂,我想她不会怪我,因为我的真诚。 我很期望,等几十年后,我离开人世时,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那样,美好,安静,实在是一种幸事。 作者简介:祁拉旦(1993-),男,藏族,北方民族大学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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