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阒无人影。骤雨过境的街道,他疲倦地快步走着。云层很厚,没有月光。他逐渐放慢了步调,大口地吸气,仿佛要把雨后躁动不安的空气统统灌入体内。地面的积水附着在鞋面和裤脚,那令人生厌的深色印记不管怎么甩也甩不掉。在这无光的世界里,他正缓慢却笔直地走向阴暗深处。 此时已是秋末,夜风好像穿透了他的衣着与身躯,不断的向他身体内某个火热的部分袭来,直至这个部分冷却为止。一天的疲劳顿时浸透全身,公司的加班已经将他的身体折磨到了极限。原本极力反对加班的他,被极为可观的补偿费封上了那只抱怨不休的嘴。在这个时刻,公共交通系统早已进入休眠状态,不过幸好他的归宿离公司不远,徒步便可以到达。他加紧了步幅,面无表情地低头走去。一旁的路灯,仿佛宣称自身的存在一般间断地发出微弱的光,好像不停地这样闪烁亮光就是它存在的唯一价值。 在夜晚,黑夜永远都不曾是最黑暗的。地上积水池中雨水的气味,角落处食物的腐臭,从街头几个青年口中吐出的白烟,某个酒吧内应景的背景乐,从远处传来的尖锐的高跟鞋声,与这漆黑的街道形成了一个固有的系统,而此时他正在融入其中。不过不论是偶尔窜过的黑色生物,打扮花哨的青年。酒吧里缓和的爵士乐,还是不知名的女郎,都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将这副比清早出门时更疲劳的身躯,如同烹饪结束后将厨具一一归位一般,事务性地遣送回它的归属地。 就在他坚定地向前迈步时,一场争执在悄然中爆发。争吵声如同在兽笼中撕打成一团的野兽撞击铁笼的声响一般,低沉却又极富冲击力地震动着这个系统。动摇的空气使他受到牵连,在前一秒他将注意力移向了那震源,仅仅在下一秒,注意力便各归其位,准确的说是在确认那低沉的冲击无法波及自己之后。争吵双方是什么人?挚友?亦或是嗜酒的醉汉?他无从得知。这场毫无征兆的事件,去仿佛是什么将要发生的征兆,亦可能是什么正在发生的证明。他停止了大脑的思考,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再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了。 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气游荡着,麻痹了人们的神经。他独自行走于其中,仿佛世界都在以他为中心运转着。大气、空气中的水分与尘埃,如同巨型稳定的旋涡一般围绕在他的周围。突然,漩涡的一处出现了逆流,意识便一下如潮水一般扑涌而去。一位女士正从街道对面走来。长度大概及肩的发缕紧紧地盘在后脑勺,淡紫色的披肩下是厚厚的棕黄色风衣,内着天蓝色及膝长裙,褐色的低帮皮靴包裹着穿着深色裤袜,她的双脚踏出无声的步伐。面部画着浓妆,却仍无法掩盖藏匿于那张面孔下极度的疲劳。尽管如此劳累,但是她的眼睛依然在不停的转动,目光就像灯塔的灯光一样巡视着这黑夜笼罩下的每一处阴影。她的一举一动就如同在草丛中嗅出了铁锈味的野兔,心中明白了危险的存在,却搞不清其存在于何处。没有任何征兆,在眼球接收到图像并传送给大脑处理的那一瞬,一个黑影陡然出现在微弱的光线下,在女人还未适应这浓郁的黑色的时候,手中原本艳丽的红色提包便已没入黑夜。黑影同意料之中一样,如同畏光的昆虫,飞速地躲入黑暗里。女人试图追赶黑影,无奈的是她并不属于那无边的黑,或者说是她自身在排斥着黑夜。女人无助地叫喊着,但黑夜却像无底的黑洞一样吸收了声音。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街对面的一隅。那里有着什么,可以代替自己进入黑暗,女人这样想着,向着那里投出求救的信号。奇怪的是,不论她再怎么努力,信息仿佛被一面无色的石墙阻隔开来,女人滚烫的目光就像遇见冷漠的磐石一样降至冰点,那个地方仿佛处于另一个世界一般遥不可及,女人聚精会神地凝视,在最终发现,存在于那里的某个事物其实才是超越黑夜本身的恐怖。 他走上公寓的楼梯,借着楼道昏黄的灯光打开门锁,脱下了皮鞋与外衣,将自己的身体挪入厨房。目光在皮肤上留下的灼热早在夜晚的寒气中消失殆尽。他打开冰箱,瞬间明亮如昼。他的目光一下便落在了切开一半,变为黑黄色的卷心菜上。已经腐朽了啊,他暗忖道。不知为什么,他却怎么也搞不清这句话的主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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