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中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句,屈原在《离骚》中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之句……其实,早在先秦时代,花的意象便广泛出现在《诗经》、《楚辞》这两大中国文学的源头中。历代文人喜欢借花抒情,在诗词这类体裁中尤为明显。 从自然界的角度来说,花是客观存在的物体,但若将其置于文学范畴中,它就成为了诗人主观意識上的自我。因为有不同的人生体验和情感经历,不同的人写花往往各出心裁,其表现的思想也大不相同。从境界大小来说,自温庭筠“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的靡靡闺情,到晏殊“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的自然风光,再到黄巢“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宏伟抱负……花所衍生出的不同思想境界,不可数语而尽。 我且以自己对花的意象的浅薄理解,将作者的思想感情划分成三类。 花在诗词中所表达的第一类思想情感,是寄托作者内心欢愉,以及对美好事物的赞赏。 李白的《清平调》中有“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崔护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白居易有“芙蓉如面柳如眉”……诗人常用花来比喻和赞美女子秀美的容貌,虽仅寥寥数语,却能令人为之惊艳。 除却赞美女子容貌之美,诗人也流连于自然万物之美景——“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道尽人间万物之绝美景致。 此外,“花”也寄托了诗人对美好情感的憧憬,如韦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中情窦初开的天真少女,杜甫“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中重逢友人的喜悦,再如纳兰性德“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中与亡妻化蝶而归的美好幻想,还有李清照“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中饮酒后的绵绵韵味……爱情、友情和闲情,人类所共同具有的美好情感都在一缕花香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诗词中花所表达的第二类思想情感,是伤春怨别、感怀悲逝。 有人说,“物是人非”是汉语中最狠绝的词语。的确,花香依旧,人面却不知何处,已然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人却不能“似曾相识燕归来”,总能唤起人内心对世事沧桑的感怀。再如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以自然界的普遍规律表现宇宙万物的永恒性,反衬人间生命的无常性,意蕴广阔。 同时,历代诗人也有对落花的直接描写,秦观有“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欧阳修有“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杜甫有“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这里的花不再是白居易笔下温婉动人的山寺桃花,不再是林逋笔下若有若无的暗香浮动,而有一种近乎“啼血”的视觉冲击力。 值得一提的是,借花来感怀悲逝的主旨不仅出现在古典诗词中,新诗也有,而且还添了别样的意味,如戴望舒的《雨巷》。 诗词中花所表达的第三类思想情感,蕴含着作者对理想世界和高尚品格的追求。 秦观有“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以梅花来寄托自己对家乡的怀念;而曹雪芹的《葬花吟》中,林黛玉自感身世之浮沉、世俗之污浊,愿随飞花找到一片人间净土。此时的花已然超越了前面我所提到的欢愉和悲逝两种情感,蕴含着作者对现实世界和人生遭遇的不满,以及对理想世界的渴望。诗人或漂泊他乡,或孤独憔悴,或感叹年华易逝,向往着一处“此心安处是吾乡”的精神家园,于是借“飘飞的花”这一意象来表现对自由的渴望。 除了追求理想世界,历代文人墨客还爱用花来佐证高尚的精神品格。周敦颐的《爱莲说》和元代诗人王冕“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中的水上莲花、雪中寒梅,都表现了作者洁身自爱的人生态度,只有脱离世俗的污浊和追名逐利的世态,方可“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至于陆游和毛泽东两人的《卜算子》中“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之句俱为借咏梅表现精神品格,只是写法、形式不同,相映成趣。 “花”之意象所蕴含的思想情感,我以我自己的人生体验和情感经历理解出的是这三类。西方现象学说有一种说法,认为人的主观意识接触了客观后产生了意识活动的作用,不仅是诗歌的创作,人生的一切都是内心的意识与外物的现象交相感应的结果,或由物及心,或由心及物。“花”的意象是如此,诗歌的意义是如此,人生的一切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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