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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　　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　　莫愁湖，鬼夜哭；　　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孔尚任《桃花扇》　　一个人，一座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一个终将在烈日下蒸发的水坑。　　听李志《山阴路的夏天》，“那么热的夏天你看着外面，看着你在消逝的容颜”，恍惚中觉得，在南京是发生过爱情的。这是一座大而危险的城市，有一名市长叫“江大桥”（因为“南京市长江大桥欢迎您”），方言介于南方与北方之间，梧桐有七层楼那么高，如果在这里你认识一个写诗的人，爱情将不能持续到下雪的时候。　　南京实在是一座忧郁的城，她的身上写满诗歌，然而没有一句是好的。她灰头土脸，灰心丧气，充满了春末阴冷潮湿的雨水味儿，以及在雨水中腐败的广玉兰硕大花瓣的香气。她怀抱里的各种“陵”和“坟”，是锦绣世界上一块块苍白刺眼的补丁。西北面，滚滚长江之上，大桥是一块自杀圣地。　　金陵，纸醉金迷的陵墓——南京的旧名字引发这样的联想。联想或许不着边际，但绝非无关紧要，它串起印象的碎片，捏出潜意识的形状。历史的月光之下，南京的阴影如此大，把她的本体笼罩得严严实实。她的沉沉死气，反倒吸引了无数患有文艺病的粉丝。他们咀嚼着故纸堆里的末代帝王、白头将军、迟暮名妓、清贫遗老，从毛发咀嚼到骨头。他们打心眼里爱南京——这块埋人的地方。　　为什么伤感是人类戒不掉的瘾？为什么在这颗生机勃勃的蓝色星球上，悲剧被公认为最伟大的艺术？如果有神看着无故寻愁觅恨的人们，他将作何感想？　　每一寸有人活过的土地，都埋着不少死人，或许只是死掉的普通人。南方的人死了埋在山上，北方的人死了埋在田里。我记得平原之上的故乡，我姑姑的坟。人们在一个凛冽的冬日把她送走，黄土和鞭炮的纸屑粘在挖坟人的鞋上，阳光灿烂而冰冷。总有一天，我将分享同样的结局，挖坟的人将分享同样的结局，此刻正在阅读的你将分享同样的结局。　　这就是原因吧——我们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会死的，死亡将无限持续、不可逆转。因此我们赞美沉重，不屑于轻盈，庸人自扰，向死而生。如果神真的存在，或许会嘲笑我们这些朝露般的生物的窘境，毕竟他是永生的，而我们，一直行走在消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