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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年

  黎明的曙光刚刚揭去夜幕的黑纱。睡眼朦胧中,八宝粥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切菜声。先生一大早已在厨房奏起了锅碗瓢盆交响曲。案板上,鲜红水灵的牛肉粒、碧绿可人的青椒丝、褐白肉头的香菇丝、肥瘦相间的培根、 晶莹剔透的虾仁、鹅黄柔滑的芝士琳琅满目地排列着,让人目不暇接。  自从调到现在的单位,先生每年大年三十都在执勤中度过。今天,我和儿子要跟姑姐一起去河北省曲周县农村陪婆婆公公过年,为了给我和儿子准备早点,先生昨晚特意发好了面,今天又起个大早,只为让我们一起床就能吃到新鲜出炉的披萨。  “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在路上买点吃的就可以了。”望着陀螺般忙碌不停的先生,我心里有些歉意。“那怎么行?你们路上5个多小时,高速公路服务区的快餐你不爱吃,早餐必须多吃点。”眼前这个高大健朗的男人,双鬓已飞上星星点点的白,似染了秋霜,在灯光照耀下,白白亮亮的,如同一枚枚光针,扎在心上,一下又一下,身体里却有汩汩的暖流在飞奔。  天公作美。阳光温暖,一朵一朵开在身上,像盛放的蒲公英。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似高亢的奏鸣曲,向我们诉说着新年的祝福。回家的路是最美的风景,也是最通畅的坦途。姑姐开车载着我和儿子一路高速,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已来到曲周县。刚到村口,堂哥、堂嫂、姑姑、侄子们闻到汽笛声,忙迎了出来,跟着汽车一路小跑,陪我们来到婆婆公公家。车刚停当,姑姐打开后备箱,亲人们簇拥而上,争相帮着把车上的东西往屋里送。  院子里,红红的对联绽放在雪白的墙上,红红的灯笼在北风中摇曳,满头银发的婆婆公公正在院中翘首以盼。儿子飞奔过去拥着爷爷奶奶甜甜地叫着,婆婆公公高兴得合不拢嘴,沟壑纵横的脸上开满了怒放的菊。婆婆一边收拾着大箱小盒的年货,一边嗔怪我:“来了就好,又瞎花钱,这里什么都不缺。”  我仔细端详着两位老人,他们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只是头上的白发更加刺眼,脸上的皱纹更加密匝。突然心里一酸,深深的愧疚顿时涌上心头。想起上次与婆婆公公相聚还是去年十一期间,一别竟又四个月了。平日里忙于工作和家庭琐事,先生周末经常值班。我虽然有双休日,但儿子学业繁忙,要送他上课。赶上长假时,又想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应带孩子多出去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就这样不多的假期都被挤占得满满的。一年下来,能与婆婆公公相聚的时间屈指可数。  婆婆公公都是医生,原本在天津工作。可公公素来厌倦都市车水马龙的喧嚣和污浊混沌的空气。退休后,老两口迫不及待地在蓟县山里买了房,又在公公老家盖了房,除了夏天在蓟县避暑,其他时间都住在老家。老两口就这样在蓟县与曲周老家间过起了辗转迁徙的“候鸟”生活。  对于婆婆公公这种“自私”的折腾,起初我是颇有微词的。眼看着身边同龄的闺蜜、同事的婆婆公公因疼惜儿子、儿媳生活压力大,退休后均义不容辞地主动帮忙带孩子、做饭,等孙子稍大些上幼儿园、上学时,还要自告奋勇地承担接送的任务。而我的婆婆公公没帮我们带过一天孩子,没为我们做过一顿饭。不仅如此,逢节假日还要考虑牺牲宝贵的假期,抽出时间驱车前往去看望他们。为此,我没少向先生抱怨。  然,公公的一次生病改变了我的想法。  那年,公公突然患上深静脉血栓症。下肢肿胀得像面包,腿上局部出现黑紫斑点,送到医院医生要求立即住院并注射了进口溶栓针,说再晚来些有可能并发肺栓塞,后果不堪设想。那次公公住院半个月,先生与姑姐轮流值夜班,由于医院在滨海新区,距离我家较远,孩子又小,我当时就留在家里照看孩子。虽然没在医院陪伴公公,但听着先生和姑姐描述治疗抢救的过程,望着他们憔悴的面容和熬红的双眼,我蓦然惊觉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浅薄。婆婆公公含辛茹苦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已属不易,我们回报都来不及,还有什么资格继续蚕蚀和剥夺他们的晚年生活呢?老人的身体健康和晚年幸福不就是他们送给我们的最好礼物吗?  “饺子来啰。”儿子清脆的吆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窗外鞭炮齐鸣,火树银花。团圆的饭菜已摆满桌,一家人围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暖暖的笑。公公的笑容就像烫热的酒在翻花;婆婆的笑容如炉中熊熊燃着的火苗;姑姐、堂哥、堂嫂们的笑容如绚丽多姿的烟花;孩子们的笑容如灵动飞舞的雪花。先生打来电话拜年,婆婆说,看着你们各个出息,我们心里高兴,感觉每天都在过年呢!年是什么?年是期盼、是祝福、是团圆、是幸福啊!  大年初一。我和儿子照例先给祖宗家谱轴子磕头上香,然后给婆婆公公磕头拜年,接着又打来两盆水,给婆婆公公洗脚。公公不好意思让儿媳妇洗脚,以往我和先生便有分工。我给婆婆洗,先生给公公洗。这次先生不在,就由儿子代替。婆婆公公虽有推托,可当我和儿子帮他们脱下袜子的那一刻,看着老人脸上明媚的笑容如四月槐花般绚烂,我仿佛听到他们心里的幸福像花儿一样噼噼啪啪开放的声音。那年给婆婆洗脚时发现婆婆后脚跟干裂得厉害,皮肤粗粗拉拉地扎手,回家上网查资料说是由于老人皮肤新陈代谢缓慢,皮肤弹性差所致,网上介绍东北有一种林蛙油对皮肤皲裂疗效特别好。后来正好有个朋友去东北出差,就让他捎回来一大盒,婆婆用了果然效果不错,一直沿用至今。  起程返津那天,公公一大早就开始大包小包往车里装,婆婆拿出她托人用新棉花做的三床被子,用花布一一包好。看着堆积如小山一般高的包袱,我对婆婆说:“妈,现在买现成的被子方便得很,您年纪也大了,以后这些事您就不用操心啦!”婆婆却说:“你们家住一楼,寒气重,买的被子哪有这新棉花暖和啊,只要能动一天,我就年年给你们做新被子。”  想再说什么,竟凝噎无语。望着婆婆日渐弯曲的腰身和不再清澈的眼神,心仿若被青草尖划过,一阵生疼。是啊,日子老了,父母终得离我们而去,一次次见面,不过是人世间越来越少的告别罢了。  得知我们要走,堂哥、姑姑婶子们纷纷拿来小米、棒子面、花生、香油、麦芽糖、柴鸡蛋……质朴的热情和真诚让我欲推不能,直到把整个后备箱塞得严严实实才肯罢手。摇下车窗向他们告别,他们却送至村口仍使劲挥手,望着汽车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泪水再次漫漶了双眼。  回到津城,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如满天繁星点缀着繁华的城市。  刚进小区,远远看到阳台的灯亮着,心一下子被点燃。忽然想起,先生为迎接我们回家,特意跟同事换了班。按了门铃,先生急匆匆过来开门,两手沾满了雪白的面粉。“他娘辛苦了!猪油葱花饼马上出锅喽。”先生笑着说,倏然一闪又进了厨房。餐桌上,花红柳绿的菜正冒着热气,都是我爱吃的素菜,望着先生围裙上飞舞的小黄花和脸上得意的神情,心再次被濡湿。  作家纳兰泽云说:“人生是一场甜蜜的苦役。不信你把手放在脑袋上,从上往下摸,头发是“艹”,横着的眼睛是“—” ,挺直的鼻子是“丨”,嘴就是那个“口”了——那是一个多么方正的“苦”字!我们的一生,有太多的艰辛与泪水相伴。可是,我们却欣欣然地乐于为人。那是因为,还有一种叫做“情”的东西,与我们朝夕相伴,让我们的心有“甜”相随。这个“情”字,无关风月,却血肉相连;这个“情”字,让心酸、多舛的人生成为一场甜蜜的苦役。”  如果说年是时光的礼物,人世间那些深深浅浅的缘、浓浓淡淡的情又何尝不是烟火流连最完美的馈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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