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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之河

  听父亲絮聒家族旧事,我曾经不屑过,也暗中怀疑过,如小说般的情节怎会蔓延在父亲的生活中。  儿子的诞生,使一切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潜入时光之河,开始不自量力地对家族溯源,渐渐体察到了祖辈的苦难和父母的身不由己,一瓣瓣剥离开家族疼痛与酸辛的往事,让我的儿子也像我一样理解既往发生过的一切。毋庸置疑,苦难是赠与下一代最好的财富。  这一次艰难的叙述里,有不肯回首的痛楚,也有百味杂糅的酸涩,当然它不全是令人难过,也有一些令人愉悦的回忆。个人命运被时代的潮流裹挟着前进,宛如烙在身上的一道道印痕,悲欣交集着。  一  父亲出生于1931年,或许饱受过饥饿的折磨,故而对粮食的珍爱视同生命。如果孩子们剩饭碗,就会做出一副凶相;孩子们看到饭菜不好,拿着筷子东戳西戳,他更是板起脸,水泼不进。家里最难吃的食物,永远属于他。孩子们睡前总要讨论,为什么父亲连馊粥烂饭也吃得津津有味,什么菜都咽得下,难道他的口腔特异?  父亲珍藏着一只粗砺的陶碗,用印花蓝布包着,偶尔拿出来,注视并摩挲,热泪盈眶地跟孩子们说,10岁时,捧着这只碗,携弟挈妹乞讨度日直到爷爷回家。孩子们不相信,乞丐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老脸盘根错节,无法同英俊的父亲挂起钩来,心里抵制这样的现实,也羞于承认父亲要过饭的事实。  1939年抗战时期,日军在宁波施放细菌弹。农历六月,父亲的老家马头村发生严重的瘟疫。一个月死了46个人,奶奶未能幸免染上瘟疫,无钱医治,三十夜往生。彼时父亲9岁、他的弟弟6岁、妹妹4岁,三人抚着母亲的尸体嚎啕长哭一夜,幼年丧母,凄惨无比。翌日,正在离家40里一户地主家打短工的爷爷速归至家,见此情景,啜泣不息。亲眷们唯恐瘟病传染,没有温存良言,各门自守。因借贷无门,爷爷决定卖掉楼屋买棺葬妻。  贫穷和饥饿像一枚插进胃里的钢针,时时侵袭着这个家庭。爷爷拉着三个小孩租着破房,既当爹又当娘,靠着拉货车的菲薄收入,生活极其拮据。为了温饱,爷爷不得不离家,受雇于象山港畔的一户船主家落洋捕鱼,三个月回一次家,冀望以此改变生活。临走时交给父亲能吃三个月的150斤大米钱。谁曾想,铜驼荆棘民不聊生的中国因战乱物价飞涨,150斤大米钱只一周就贬值到只能买50斤大米,仅够吃一个月,此后便断了炊。亲眷街坊鄙夷的眼风容不下乞求的眼神,兄妹饿得像柴棒,父亲便拿定主意牵弟背妹挨家挨户去要饭。遇上好心人饱一顿,遇不上饥一顿,还被狗咬,看尽世上白眼和人间炎凉。有一天,父亲的妹妹感冒发热,在凉亭席地瑟缩而睡,连喊:“哥哥我饿,哥哥我要喝水。”父亲急忙出去要饭,结果只讨得一碗水,妹妹饥渴的眼睛忽闪忽闪,反复询问:“大哥哥,不知阿爸几时回来?等阿爸回来就有饭吃了,是不是啊?”三天后的晚上,父亲见妹妹怎么好久没喊“哥哥我饿”,摇了摇妹妹的身体,发现妹妹已经阖上了眼睛,身体已经凉了。10岁的父亲手足无措,幸亏有一位好心的过路人,回家拿来锄头就近掘土埋葬。由于埋得浅,饿红眼的野狗嗅着气息刨出尸首,咬得五花散飞,不忍卒视,乞讨归来的父亲和弟弟害怕得恸哭起来,呼地不灵,叫天不应。  父亲的妹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凤仙。多年以后,父亲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并认定这个女儿,我,就是他妹妹所投生。朴素的父亲相信生命是一个轮回。说来也奇,村里有人给我起了个昵称叫凤仙(可能是这个人刚读了蔡锷与小凤仙的故事),父亲便更确信。他对我百般疼爱,其实是暗藏了对妹妹的思念。  当时正值抗战末内战初,战火四延,由于日寇占领舟山,水陆交通封锁,爷爷在舟山捕鱼,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  六月廿三,渔民休渔回家,父亲在破凉亭里望穿秋水,等来了爷爷。爷爷看到两个儿子,没看到女儿,忙问父亲,你妹妹人呢?为什么不在?父亲低声说,妹妹生病带饿,死了。父子仨抱头大哭。  此后,爷爷带着两个儿子不再外出捕鱼,在家里种稻,给人家打短工。到了1943年父亲13岁,爷爷托人让父亲去一座寺庙拜师做学徒学簟匠,弟弟寄养在堂兄家。爷爷争气要置房,安排好一切,又一次去舟山落洋捕鱼。日军的细菌弹仍在中国大地肆虐,那年舟山也发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爷爷没能逃脱。心狠的船主只管剥削赚钱,不但不让爷爷求医治病,反而一脚踹开,最后,爷爷拖着病体以凉亭为家直至孤苦病死。  父亲得知噩耗,如遇晴天霹雳,顿时昏倒在地。清醒后,他对弟弟说,我们的阿爸死了,从此再也见不到阿爸面了,以后我们无爹无娘,无依无靠,只有自己照顾自己。  接下来的六年里,兄弟俩流离失所,父亲学簟匠住在师傅家里,什么重活都撂在身上。弟弟给地主家里放牛住在柴房里,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父亲19岁那年,恰逢鼎革,分田分房分山,兄弟俩终于有了容身之地,白天努力搞生产打粮食,夜里去速成学校学习文化知识。父亲至此才有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模样,拼命学习知识,相信知识能改变人的命运。  1953年父亲参加互助合作化运动,当上了13个乡的手工业竹业社会计和村里的基干民兵海防大队排长。噼噼啪啪,左右开弓,打得一手好算盘。一次,县委副书记下村看到父亲出色的工作表现,了解到他出身于贫农,即刻拍板保他送到宁波农学院学习了两年。1960年中专毕业后,父亲被分配至宁波市农业局工作。  如果父亲对青春有过美好的回忆,我想应该是停留在那五年的会计工作和两年的读书生涯里。我年幼时,父亲说起13乡会计是如何如何的风光,村民是如何如何的崇拜,一脸的骄傲。现在想想那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学会左右手算盘,对曾经文盲的父亲来说,非下悬梁刺股的决心不可。  读书的岁月里,二十多岁的父亲胸前别着一枚“宁波农学院”红底白字校徽,表袋里插着一红一蓝两支钢笔,曾经的伤痛已隐于父亲的四肢百骸中。记得有次晚上,父亲参加完国庆联欢会后全校放假,正是子时时分,十余个同学带上几个馒头,结伴从武岭学校(宁波农学院的分部)步行回家,经过畸山、曰岭墩、尚田畈、方门冷水坑、舍辋、莼湖街、杨村,走在山径小道上谈笑风生,耗时15个小时,黄昏时分才赶到马头村,看到村里人投来羡慕的眼光,并不感觉辛苦。那个时代的交通基本靠走,步行15个小时的山路,这在我是多么无法想象的事。而在父亲眼里,却是一次愉快的旅程,月亮底下,大伙唱着歌说着笑话还有馒头吃,与困顿的过去相比,早已知足得不得了了。  父亲一穷二白的身份像一道刻在脸上的黥,这道黥使得他30岁仍无姑娘青睐。直到32岁那年,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地主家的女儿。在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地主这种成分就像一顶帽子戴在每个家庭成员的头上,使得他们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父亲与母亲彼此都瞧不上,但彼此又都认命了。父亲的领导几次想阻止这一场出身不配的婚姻,认为会阻碍父亲的前途,而父亲不想再耽搁,宁可放弃前途。三个月后,白鸽笼当婚床,纸板箱当皮箱,给同事吃几颗喜糖,就这样,父亲便与母亲在一间集体宿舍里算是洞房花烛夜了,他们连合照都舍不得去拍。  从我记事起,父亲从不过生日。问他什么时候生日,他总说穷人家的孩子哪有什么生日。如今生活安逸,他还是不愿过生日,哪怕是70岁、80岁寿辰,说过生日会令他想起死去的爹娘和妹妹。不久前,父亲带我走访了儿时住过的房屋和做学徒的寺庙等等,见了几位老朋友和一位婆婆,婆婆圆脸大眼,皮肤依旧白晳。他们互相问候,说着陈年隔古的烟云,说着来日无多,说着朋友中间谁已往生谁还健在,说着儿孙的工作与婚姻。原来这位婆婆是父亲曾爱恋过的姑娘,姑娘的父母嫌他穷不愿把女儿嫁给他。如今老人们言笑晏晏,遥望青春,许多往事弹指一挥间。  在幽暗的跋涉中,父亲战胜多舛的命运走向散淡的老年,所有的雷电风云已渐行渐远,浓到淡时有似无,成了水墨画中的留白。  二  父亲最后辗转到茶场工作,孩子们闻着茶香长大。年少的哥哥偷偷做着大人们才做的事,我负责替他们保密那些得意的和出丑的事。比如瞒着大人去河里游泳,在众目睽睽下,从桥上跳水,像箭一样射入水中,吸引女孩们惊艳的目光,嘲笑那些跳水跳得像癞蛤蟆一样趴在水面上的小伙伴。比如去田地里偷番薯,刚进番薯地就被人发现,于是在一串串骂声中发足狂奔。比如在父母的眼皮底下,用棒子支棱起书本,伪造作业进行中的现场,溜出去抓来知了用火烤着吃。哥哥们很快乐,只有在期末考试时才遮遮掩掩拿不出成绩报告单,甚至用改成绩单来蒙混过关,也只有在这几天,他们的作息按时了,人也老实了。  当他们带着我去村里的大队间抢占位置看《加里森敢死队》时,属于淖泥属于河流属于树林的哥哥变成了青年。1980年,大哥17岁小哥15岁,大队间的电视机前黑压压的都是攒动的人头,连树上都有人挂着看电视,遇到转播信号不好,屏幕雪花“嗞嗞嗞”,好事者迫不及待去外面摇电视天线,遍摇遍吼“人走出来么,走出来么”,里面的人传声筒一样传递着“还没出来,哦有一点点了,哦有了”的回话。中尉加里森从监狱找来一支由一群小偷、骗子组成的敢死队,这些人各有所长各有个性,抱着立功赎罪的目的,纵横于欧洲各国,深入敌后,取得节节胜利。看惯了《地道战》《敌后武工队》打斗模式的青年们眼前一亮,片中的加里森、高尼夫、卡西诺等迅速成为年轻人心中的偶像。  一夜之间,哥哥们的声音不再细声细气,而变得“杠杠”响,跟父亲一样,喉咙有个突出的结,兄弟俩背着我嘀咕着什么,不让我听见。大哥经常在镜前流连,用手捋捋头发,甚至用父亲的凡士林生发油擦一下,头发顷刻变得锃亮,伙伴们戏称“奶油包头”。  上世纪80年代是激情飞扬万象更新的年代,外来文化涌向中国,电视连续剧、电影、歌曲滋润着年轻人也迷惑着年轻人。  父亲会哼各种曲调,走书、串客、滩簧、莲花落,是困顿艰涩的生活中的一抹亮色,也是一种慰藉。上世纪70年代时父亲曾花了七十多元托人从上海带来一台落地音响,过几年又置办了一台电唱机,有各种各样的唱片,越剧、京剧、郭兰英唱的流行歌曲。晚饭后,总有很多人围在我家听戏曲,父亲陶醉在旁人艳羡的眼神中。也许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兄妹仨不知不觉爱上了音乐。  有一天邻居家来了一位上海亲眷,这个小青年蓄着小胡子,留着长鬓角,细格子喇叭裤,花衬衫大翻领,带一副蛤蟆镜,提着录音机,音乐劲爆,走路摇摆,走到哪里,总有小孩跟在后面看热闹。从那以后,拥有一只录音机成了哥哥的最高人生目标。  1980年家里终于有了一台三洋双卡录音机,六百多元,那是兄妹仨用了两个暑假在烈日下采摘茶叶的劳动成果,哥哥别提对它有多宝贝了,而我对他们唯马首是瞻,只要求睡前听首邓丽君的《泥娃娃》过过瘾。  搞磁带成了大哥的事,那时他刚好高中毕业,结交了一些社会青年,搞到邓丽君的磁带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路子宽的人搞到一盒走私带,然后,一台录音机播放,同时另一台录音机录音,卡带掺杂了说话、走路的噪音,即使这样,也一盒难求。上至耄耋下至黄髫谁人不迷邓丽君,那甜甜的歌声一张嘴就把众生抛在了身后,尽管邓丽君的歌是资产阶级的靡靡之音,是被禁止的。哥哥迷机智歌王张帝,迷刘文正、迷青蛙王子高凌风……就像这一代人迷周杰伦迷陈奕迅一样,哥哥常吐几个半英半汉的单词,唱着“各位朋友来问张帝,什么叫做马杀鸡”,唱着“关达拉美拉,好一个关达拉美拉”,我问他马杀鸡是什么,关达拉美拉又是什么,哥哥耸下肩撇撇嘴表示无可奉告,那模样酷极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马杀鸡原来是按摩的日译中字,而关达拉美拉是美国人建造在古巴的一个监狱。我顿时像握住了通往哥哥青春岁月的密码。  彼时,居民户参军复员后可以分配工作,1982年19岁的大哥去征兵体检,X光照出来有阴影,原来忘了把表袋里的五分角子拿出来,于是大哥留在茶场做工人,从家里搬出去住集体宿舍,母亲每晚派我去侦察大哥的动向,有无吃烟,跟谁轧朋友。  大哥颀长英俊,白衬衫往黄军裤里一塞,绞一根横皮带,配一双解放跑鞋,再戴一顶军帽,这样的装扮在当时极为时髦。哥哥搬出家后,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把母亲的唠叨抛在脑后。留起了鬓发,穿起了花衬衫和及地喇叭裤,有时敞着夹克衫,把尖角领的花衬衫翻出来,母亲见一回骂一回,恨不得把裤腿给剪了。  “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1984年《霍元甲》的主题曲像枚礼花在天空盛开,简直万人空巷。此时我家已有了飞跃牌14寸黑白电视机,是父亲辗转坐车去宁波凭华侨券购买的,隔壁邻舍的小孩们来我家蹭电视看,免不了带点闲食来贿赂我。那年,小哥也高中毕业,顺利通过体检去江苏镇江当兵,买了一把红棉吉他带到部队,等他探亲回家,背着吉他,轻弹浅唱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罗大佑的《童年》,村里的“小芳”们从我家经过,总要张望驻足,或者干脆进来坐坐,假装跟我聊天。  迪斯科的舞步偷偷在年轻人中间像波浪一样荡开,大哥提着录音机,在宿舍里和朋友一起摇摆,两手随着身体的摇晃而摆动,不时点点头,身体扭得像醉鬼。我奉母命观察哥哥的动静,看到了摇头晃脑的一幕,哥哥要我保密,答应给我搞到一盒《跳动72》的带子。没多久,哥哥不再学跳舞。有一帮年轻人天黑时在公园的山顶跳舞被人检举,定性为流氓罪。那些天,大人们交头接耳神神道道,一位女青年被父母骂被朋友嘲讽被村民戳脊梁骨,抬不起头而跳了河,她的青春零落成泥,止步于花样年华。  1987年,街上出现了音像店,由《荷东舞曲》填词的《87狂热》,风靡全国,只要往街上一溜,《路灯下的小姑娘》《站台》像潮水一样直冲耳脉,“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喔喔喔”谁不会喔喔几声呢,管它YMCA是什么意思,只要会唱“我们在这里YMCA,把那欢笑和心中的快乐融化在我们的友谊中”。有些歌曲没有歌词,那就自己记录,哥哥与伙伴们分段合作记歌词,闹出“爷爷(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之类的笑话。随着阅历渐长,我终于弄清YMCA是基督教青年活动中心的意思。  大哥恋爱了,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请她看电影吃蛋糕,节衣缩食送她一套莫扎特全集,然而女孩喜欢另一个男孩,把送她的礼物给了另一个男孩。另一个女孩喜欢大哥,塞我一袋大白兔奶糖,送父亲两瓶酒,而大哥不喜欢她。爱是青春期最好的行李,而当时的大哥无比困惑,想寻找一份理想化的爱情。那年春节,他带我去杭州叔叔家拜岁,结识了新的朋友,把目光投向哲学,看萨特、康德、尼采的书,向往外面的世界。他不想受单位束缚,索性辞职下海,来到县城。  下了海的大哥如鱼得水,赚多少花多少,不留后步,拥有最早砖头似的大哥大,买了普桑,穿最时髦的梦特娇T恤苹果牌牛仔裤,身边的女孩走马灯似的换,始终没有心仪的出现。28岁那年,经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恰是我的同学,世上的缘分就是这么奇怪,两个人对上了眼。1992年,父母花1.7万元在县城买下70平米的商品房,那时结婚早已不兴三大件四大件,而是一套房带装修加彩电,饭店摆酒席,迎娶新人。  小哥迷上了摄影,在部队买了一台梅花牌黑白照相机,探亲回家,一身戎装,潇洒倜傥,风头盖过大哥,找他拍照的人排满了队,好多女孩向他暗送秋波,跟我套近乎。退伍后,等待小哥的是两个选择,县城的鞋厂和乡镇的邮局,小哥向往县城的繁华,不顾父母的阻拦选择了鞋厂。事后后悔不听父母的意见,恰逢公安招警察,退伍军人、党员和高中文凭使他通过考试成为一名公安干警。  大哥结婚的时候,小哥也谈了对象,只是家里为大哥的婚事已掏空积蓄。翌年,小哥在饭店摆了几桌酒席,自己置办彩电冰箱,婚房是公房,也结婚了。前几年,电视连续剧《裸婚时代》热播时,我调侃小哥,你真是赶时髦的人,这么早就裸婚了。  三  我从没见过爷爷和奶奶,也找不到一张相片,尚不懂事的我多次向父亲索求爷爷和奶奶的踪影。等你长大了告诉你,这是父亲对我的回答。  我的童年因为有哥哥,所以无忧无虑。三个小孩从小挤在一张床上睡,谁尿床就互相指认、抵赖,有零食抢着吃,谁要是欺侮我,哥哥立刻出马摆平。我跟在哥哥后面,屁颠屁颠,有时他俩恶作剧,把抓来的知了放进我的小布衫,知了爬在身上真痒啊。那时,村里运动多,父母经常晚上去开会,天黑的时候我央求哥哥不要出门,害怕单独睡觉,哥哥说话经常不算数,父亲偏爱我,便经常数落哥哥,哥哥们又把怨恨撒到我身上。血缘的亲情,使得兄妹间没有隔夜的罅隙,第二天我又是他们保护的对象。  上世纪70年代末,物质尚属匮乏,家里条件也一般,父亲35元的工资养活一家,母亲做些临工贴补家用。有一次,因为母亲生病,父亲买了一块油焖大头,母亲吃了半块,舍不得吃完,留半块给孩子。父亲说,谁将《新时期总任务》一字不差背下来,大头就属于谁。结果,我赢了,哥俩眼睁睁地看着我慢慢地细细地一丁点一丁点地咬着大头,他们不停地讨好我,说是舔一下也行,我允许他俩舔一下,结果,全被大哥吃进肚里了。  长大,在小孩眼里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啊,它可以迅速把自己从伙伴中间分离出来。就像哥哥,长大后,他们不再捉弄我,他们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秘密,而我也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秘密。  高中时,我脱离父母去县城住校读书。大哥单手骑着自行车,提着搪口杯来学校看我,里面是还热乎的炒肉片,一拿到,即被同学分食光;熄灯铃后全寝室女同学还在讨论某某老师的八卦窃窃私语着,被生辅老师处罚整夜坐在教室里,不能睡觉;暑假坐在男同学自行车后面,骑行40里去海边露营;寒假去同学家作客,一大帮同学打地铺睡觉;为了看86年世界杯,半夜时分,还和男同学在公园晃荡,等到了时间才潜入同学家里打开黑白电视,为了不让同学的父母听见,音量扭得很低;迷上了马拉多纳迷上了意甲后,在每周一期A4纸般大小的《足球报》中了解到一点点过时的资讯来望梅止渴……  1989年我通过招工考进入金融系统,疯狂地迷上了谭咏麟、陈百强、张国荣,迷电台播放的美国歌曲,迷席慕容的诗,迷三毛的散文。买各种磁带和书籍,我有全套的陈百强磁带、三毛散文集,买不到席慕容的《七里香》,只好手抄。也在那时,我认识了他,我的小学同学。他带我打小霸王游戏(俄罗斯方块、采蘑菇、魂斗罗),带我通宵达旦看90年世界杯,带我旅行。他去四川出差,给我带来一行李箱的各种小吃。但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因为他是农民户,没有固定工作,而我是居民户,又有正式的工作,于是各种矛盾各种风波,分分合合,纠缠了八年。母亲问我,他是农民,以后你得去晒谷。我说我可以学。母亲又问,他父母没有劳保,你得养他们。我说,赡养老人是美德。母亲最后问,他到底什么地方吸引了你,使你热血刮心。我说,我跟他很谈得来。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恋人之间的沟通基本靠书信,电话是奢侈品。写信与等信的过程,漫长又甜蜜,扔进邮筒的瞬间,拆信的刹那,见字如晤,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电话得摇,要经过总机,转到分机,路远一些,要转几次,电话声音模模糊糊,“喂喂喂”上好几“喂”,才传到耳朵,想说的话还没说,就断了线,恨不得咬人。没多久,单位有了程控电话,他打电话,需去邮局交押金,排队领号。直到1995年,他有了BP机,我call他,他用公用电话回我,BP机的普及使得那时满大街都有公用电话。最后,我父母妥协,他家花4.7万元在县城买了70平米的商品房,我穿着婚纱,笑语盈盈,用录像留住此生唯一一次的浓妆艳抹,那是我自己争取的幸福,从来没有后悔过。  结婚前夕,两个人花五千元安装了家庭固定电话。不久,有了手机。手摇电话、录像带、BP机在时代的洪流中成了明日黄花,淹没在时光之河里。  四  香港回归那年,我做了母亲,如今儿子正青春。当我说起以前不通音信的麻烦,儿子说可以手机呀、QQ呀、微信呀。当我说起那时上学口渴了我就去校门口的小溪沟里喝泉水,儿子说你可以喝矿泉水呀、雪碧呀、可口可乐呀。当我说起那时得到两毛压岁钱可以买到气球、葱油饼和炮仗,儿子说现在一袋QQ糖也要一元钱呀。  儿子无法理解我的那个时代听一首歌要守候在收音机前好久好久,就像我无法理解父亲回一趟家要步行15个小时。信息时代,秒杀了过去的各种闭塞。如今找一个人可以有六七种联系渠道,甚至更多,随时可以视频电话。看一场音乐会,可以打飞的,欣赏一场球赛,可以去国外,那些歌星明星的资料和形踪随时可以百度和“爱特”。  时间改变了一切,就像每个人拥有过的青春。每个时代的青春都会流淌出不一样的血液,并且融合进当年的社会变迁。父亲的青春是血色的,哥哥的青春是夏树蝉鸣,我的青春是书籍,是卡带,而儿子的青春是数字音乐,是社交网站,是各种游戏。时间把不同的青春切分,像一个个终将逝去的时代。  飞溅的浪花打了旋儿,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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