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了那盛满深厚友情的桃花潭,驱车赶往查济。 此刻夕阳晚坠,少有车辆,路旁树木的颜色渐次浓重,显得这盘山道更为静谧而深邃。从桃花潭到查济不足二十里的路程,就这样缄默地在车轮下消失。 灯火阑珊时,抵达了查济。 查济是泾县一个具有明清风格的古村落,位于泾县、太平、青阳三县交界处,离桃花潭不足二十里。这里,一座座古朴的小桥,一道道潺潺的流水,鳞次栉比的古民居,庄严肃穆的祠堂,巍巍耸立的宝塔,飘逸的凉亭,还有一株株生命力仍然旺盛的古树,在你刚刚走近它时,就攫住了你的心灵。 景区前的十字街口,在一家红灯摇曳的客栈门前停下了车。走进去,大厅空落,柜台后出来的老板,笑意霭然。登楼看房,拐角的一间,宽敞整洁,俱是实木家具,有几分家的味道,犹得我喜欢。三两句问询后,决定就这里了。这时老板娘也从外面回来了,爽快开朗的她接过我们养鱼的桶,就进了厨房。那一揸长的呆子鱼还是桃花潭边的收获。不多一会子,豆腐炖鱼,外带几样鲜蔬就好了。老板娘还送给我们自己榨的南瓜汁,更是热心地教给我制作方法。 饭后,走出客栈,已是满天繁星衬着一钩银月。 走过一条喧哗的街道,这条街两面都是饭店客栈。很多的大中学生,一群群地在聚餐烧烤,年轻的活力蕴藉在各种香气和笑语中。每家店门前都有红灯笼招摇,但都不很亮,使得这些热闹没有掩去夜的静谧。 穿过村子外围新修的灯火辉煌的店铺厅馆,踏上延伸进村的小径,信步往村子里走去。灯火更加零落,都在深深庭院尽头的房屋中。小小的窗,昏黄着,倒是格外显得温馨。偶尔几声犬吠,流落出乡村的韵味。 愈走愈暗,渐渐已看不清房屋与道路的轮廓。停住脚步,暗忖别惊动了猫狗,扰了入眠人儿的清梦。 再次穿行商业街,那些孩子们还在,在唱歌。歌声或婉转悠扬或直率高亢,间或夹杂着哄笑声,那满溢的青春的气息让人羡慕不语。 客栈小窗望北。酣梦至夜半,悠然醒来,满室寂然。裸足至窗前,掀帘启牖。依窗凝眸,天空似一匹巨大的幕布,这天幕是透着青光的深蓝色的金丝绒,缀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星星居然是金色的,可是没有月亮。于是,星星们格外的璀璨、活跃。远处是山脉,黑沉沉的,逶迤出一条柔曼的曲线。 黎明即起。背上相机,悄悄走出客栈。环顾四下,万籁俱寂的夜色未退,薄薄的天光下,沿着昨夜的路,悄悄行来,渐近村庄。 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有我们轻轻的足音。乳白色,带点浅灰的薄雾从四面八方升起,整座村庄浸在这样的温润中,模糊了轮廓,也模糊了我的神智。你看:那灰墙青瓦,古树高木,在雾气的映衬下,显现出深深浅浅的黑白图案,还有些飘忽,就像步入了虚幻之中。还真不能用仙境一词来形容,因为,那些瓦檐石陌,小桥清溪,有着太多人间的烟火,令人亲近。 一径忘情地看,贪婪地嗅着这清新的乡野气息,把轻纱一般的雾气走得越来越清淡,山庄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像走入了水墨画,只是这是一幅有声有色的画:有了鸡啼,有了早起的人们的身影,有了袅袅上升的缕缕炊烟…… 在一条岔道的不远处,隐约露出一角庙宇的飞檐。我好奇地寻过去,却见一排三间略显低矮,极普通的民居,左右两间门户紧闭。中间大门洞开,传出阵阵钟鼓磬钹之声。稍近些,隐隐看到室内布置成佛堂。门前两侧是小小的菜园,一位灰袍僧人,就着低矮的龙头洗漱,然后把口杯里的残水,泼到那些青凌凌的菜秧上。 房后,就是飞檐的主体——一座新修的庙宇,大约有两三层高,算不得高大,但和附近民居相比,轩昂太多了。 相传查济昔日有一百零八座庙宇,虽无法查考清楚,但从行走途中所见的新庙老寺,还有那些荒废的基墟来看,数量确实不少。查氏向为礼义传家,此地又是富庶之地,惯于敬祖信佛,也自在情理之中了。 转身离开,前行不远,有两棵高大的樟树。 这两年,行走江浙皖,到过不少古村落,见过不少古树,特别是皖南,五百年以上的树木也常见。 这两棵未见其有那样的老,因为树干远没有那些古树粗壮。只是它们很高大,又在坡上路边。衬着崖下的瓦舍,更显得雄伟,树下有一长条粗粗厚厚古朴的石凳。 我走向石凳,因为我看到,一轮温和的软红,已在灰白斑驳的墙壁间闪现。 时至今日,我仍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描摹出那朝阳。那是从来没有过的让你感到亲近的、温柔的暖红。晨雾中,她柔和而饱满,盈盈润润,带着几分水汽。一点也不耀眼,你可以瞪大双目,把她装进眸子。 无法述说的感动,由心中一点一点满溢,直到泪湿眼眶。其实,人与自然的融合,就是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你心灵的空隙突然被那一草一木,或一云一星所填充得恰到好处,不空,不虚,也不壅塞。 鸡鸣渐众,咿呀门响处,人语渐响。偌大个村落从长梦中醒来,开始舒展自己那虽庞大却不失柔美的身躯。生机渐浓。 旭日正好,薄雾已散。这千年的村落把古老、生机、沧桑中的美好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查济民居的外形全都是青砖黑瓦,一派徽风。房屋结构为多进式,或三进、或四进,进间有“四水到堂”式的天井,沿天井二楼廊廓置有“美人靠”;条石砌就墙基,柱基多为圆形雕石,墙体青砖,屋上黛瓦。传统的人字屋顶半掩半露,躲在重重叠叠的山墙后面。山墙造型丰富,有云形、弓状、阶梯式等,墙头呈翘首长空的马头状。从建筑学上看,这高出屋顶的山墙既可阻止火势蔓延,又具防盗作用。 乡民一脉和气,见之均含笑颌首,任我们随意进出观看,还有热情招呼进入室内的。这让我能更近地细细欣赏古老而精致的砖雕、木雕。所有的门窗扇格均有木雕、加之厅堂柱础的石雕、门楼门汇的砖雕,均繁刻精镂,玲珑剔透。而雕刻的内容各异,或花鸟、或禽兽、或人物,但无一不栩栩如生。 不辨东西,不挑路径地走着。时不时就与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的明清建筑劈面相逢,门旁的小小铭牌告知你它曾显赫的地位和如今的宝贵价值。什么诵清堂、爱日堂,都是住宅,却都是高大宏伟,结构精致。印象最深的是德公厅屋,这是一座四柱三层牌坊式门楼,五朵斗拱的屋面,略带翘角,分三层覆盖着门楼,古朴典雅、雄浑大方。牌楼背面以镂雕手法雕出二龙戏珠、丹凤朝阳、鱼跃龙门、狮子滚绣球等吉祥图案,图案精美,活灵活现。 查济的建筑除了庙宇还有两多,一是塔多,二是桥多。青山、如松、巴山三塔,就是查姓家族为振兴查济文风,于清嘉庆年间集资兴建的。这里也的确出了不少文人名士,比如查秉钧、查春如都是清代书画名家。这样看来,这里不少地方是各个学院的写生之地,随处都有写生的学子,也就不足为奇了。除了山清水秀,雕梁美宅,更有厚实的文化底蕴蕴含其中呢。 再说桥多,聪明的查济人巧妙布局,“依山造屋,傍水结村”。民居的分布看似散乱,实则巧妙。你站在任意角度望去,都是一份幽景。这恰是合理运用了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借景、对景等手法,形成“门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的“天人合一”的格局。房屋间有街巷相通,岑河、许河、石河三水合一的查济河穿村而过,逶迤的石渠绕着每家每户。那查济河因落差较大,清澈的河水迭瀑式地流淌,给这个古静的村子增添了不少的生机。沿河错落有致地建有多道石木小桥:拱石桥、板石桥、洞石桥等等,将两岸民居相连。那些饱经沧桑的石桥,藤萝缠绕,远望犹如碧玉横架水上,与两岸青砖黑瓦遥相呼应。还有正在新修新架的,也造型独特,堪为一景。 行走中,还有一幕让我感兴趣——废墟。常常,在一条街的深处,或者就是路途的一拐弯,你就会见到一处废宅,断壁残垣,藤蔓遍布。推开斜倚虚掩的门,可以看到大大的院落,长满了荒草,房屋更是只残留了半片瓦檐。站在这样的院子里,岁月的荒芜感会淹没你,你才能真实地感受到时光的无情。还有的就纯粹是废墟了。没膝的荒草杂树中,残存的一个大大石柱门框,就那样兀立着,藤蔓缠绕着,那些牵牛还开出了淡紫、粉红的花儿,承着细碎的露珠儿,美丽无比。新生与古老,娇艳与沧桑,就这样和谐地融合在一起。我抚着冰冷的石座、石柱,想象着这里曾经是怎样的热闹:大人忙耕织,孩子在读书;养鸡喂鸭,笑语盈盈。又是怎样的家道式微,或举家外迁,空余这石柱,坚忍地面对岁月,无望地等候…… 漫行在这些建筑间,高墙寂寥,空气中却有隐隐淡淡的香气。这里的人们喜爱花草,门前屋后,处处都有各色盆栽,加上巷陌路旁恣意开放的野花,让人们的心又轻盈柔软起来。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子的尽头了。远远望去,金黄的麦田那边是层叠不穷的群山。山顶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缭绕着,漂浮着,宛若仙境。 离开时,在一个坡上,看到一个大半人高的八面石柱,每一面都雕刻着一尊佛像,有石经幡为顶,煞是奇异。问询得知,这是查济特有的八面佛,相当于一座小庙。我想这八面佛一定会保佑与之相邻共生的人们,世代安享这一份宁静,传承这一脉文化,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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