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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开沙岛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小时候读《淮南子·览冥》,未免心存疑惑,石头怎么能用来补天呀?  其后读《山海经·内经》:“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思壤以堙洪水……鲧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至此,一个完整的故事才在一个少年湿润的理解中丰满起来。我相信,女娲炼石补天,一定是以息壤调和成泥浆才得以进行的。否则五色石掉落下来,满世界都是衔玉出生的贾宝玉了!  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息壤是天庭里一种生长不息,水不消耗,且能无限膨胀的神土;只要取一点投向大地,马上就会迅速生长,积成陆,堆成山。这当然很神奇,常常激发读者神游天外,心骛八荒的想象。  在我的阅读印象里,曾经抟土造人的女娲做事多少有点毛糙,做泥人做厌烦了用藤鞭甩得泥浆四溅便是明证,由她担负炼石补天的施工重任,洒落一些息壤泥浆亦在所难免。  时间,只是我们地球村的概念,这一由过去、现在和将来构成的连绵不断的物质系统在天庭并不存在。那些飞溅的泥浆在虚空东游西逛了不知凡几,其中一颗豆粒大的息壤,终于跌落入长江下游五接镇旁的浩荡江流。—谁能说得清楚,“五接”这一地名,不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命名呢?  吸天地精华,纳江海情韵,那豆粒大的神土以人类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狂胀:100年前,它从江流中探出身子,成长为一块不大的绿洲。  于是,开沙岛凭空出世。  上苍的恩赐到底非同一般。  由长江泥沙堆积而成的开沙岛实在是太肥沃了!据传,早年一个来岛上割草的农民随手在地里插了根扁担,离岛时忘了带回去;几个月后,那根扁担竟然抽出青枝绿叶,长成为一棵大树。  或许是夸张,然而,年近古稀的开沙岛居民丰老汉有根有据地告诉我:半个世纪前他们跨江上岛栽插芦苇,只需将苇草铡成段埋进土里,节骨间当年就能伸出根须,用不了几年便是一片草荡。而且,根根芦苇有如竹竿。  新中国成立之初,岛上仅十几户候鸟似的打鱼人家。闲时垦出一块荒地,种什么长什么,根本就无需浇灌施肥,长出的南瓜个个有脚盆那么大。  大规模迁徙是在“文革”期间,尽管远离江岸,交通极其不便,差不多每年都有摆渡者坠江身亡的事故发生,自愿报名迁去岛上的农民照样争先恐后,以至于政府不得不抽签遴选,小小的开沙岛,很快形成村级规模,居民超过千人。  当然不是世外桃源。因为左倾路线的捆绑,岛上农户家家荜门圭窦、蓬屋瓫牖,下雨连忙拿盆,刮风急忙拉绳,风雨飘摇里,最为可怕的是濩灾。每年夏秋季节,长江白浪滔天,时有岸堤坍塌,小小的沙岛有如一条破船,随时都可能沉没于江流。以至于开沙岛防汛成为当地各级政府的一篇重头文章。好几次,相关部门甚至考虑过放弃,动员岛上居民撤回江北陆地……  幸而,息壤并非凡土,开沙岛终还是在茫茫江面立稳脚跟并且挺高了胸臆,躯体也逐年健壮,面积由2平方公里长成4平方公里、7平方公里、10平方公里……如今已达15.42平方公里。  多神奇的息壤!  这是一块由江水海潮合力托起的翡翠,格外醒目地漂浮在万顷波涛之中。港汊交织的湿地,摇曳起伏的芦苇,顺流蜿蜒的水湾,恣意伸展的树丛;鱼儿水面浅游,鸟儿弹跳翻飞……无一不显现出沙岛的野生风韵。伸手在空中随意划拉几下,指缝间便会沾上些许嫩绿;抬头深呼吸几口,清澈的气流能将人的五脏六腑洗灌成透明。  想想吧,生活在杂乱喧嚣、PM2.5值不时攀高的尘世,能来这本该属于黄药师、李寻欢的天地会是怎样的一种享受?  南通城外20余里,经东沙大桥跨过1800余米的江面,侵入开沙岛。  举目眺望,水气迷蒙,江心主航道上,几艘巨轮轻盈地颠簸;六七公里之外,张家港口岸影影绰绰;江天辽阔,灰色的风中不时划过白鸥的线条,哦,“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路边的湿地里,不时有成群的白鹭,灰鹤敛翅从空中轻轻降落,那优雅的身姿让人疑心它们刚刚来自天堂。  一路野花芬芳,虽时已仲秋,却感觉是在春天,我不由得生发感慨:开沙岛之美,不仅令人仰瞧低回,也让人神游方外;想来,作家画师们描绘仙境,来开沙岛一游是必须的!人生匆促短暂,能够生活于这方天地,只要衣食无忧,此生夫复何求?  岛上1600多口居民,已全部迁入西北江滩高丘的开沙小区。小区不小,600余幢别墅成排成群连为一片,一式的蓝瓦灰墙,大小、形态、格调却各有差异。那排山倒海的阵势,让我第一次感到了词汇的贫乏。同样是丰老汉告诉我:他和两个儿子都各自分到了一套。  羡慕他们!  生活于时代激流,牵挂的事儿太多,常常身不由己。只能想想而已。  入夜,窗下,灯光水影,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廓晕,令人感觉美不胜收,不知今夕何年。四周一片宁静,能听见远处夜莺的啼鸣和江流的呜咽。孤寂中忽发奇想:不知今夜是否会有蛇精狐怪从《聊斋志异》里走出来,给我以意外的艳遇惊喜?  枕着江涛,我在万籁俱寂中进入了梦乡。  有人轻轻叩门,连忙起身迎迓,却是个长发及腰、花香袭人的乡村女子。我好生惊奇,刚想开口询问,那女子却嫣然一笑。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去……是人,是妖,是仙?我揉揉双眼,从梦境中醒来,怔怔然忽有所悟:养在江海人初识的开沙岛,虽涂上了些许胭脂口红(如居民小区、高尔夫球场),也挂上了几颗珍珠首饰(如江心寺、典园山庄),却依然丽质天生,淳朴难掩,鲜活丰沛、待字闺中的她,春情漫滤,正期待着自己的如意郎君。  无论何时嫁娶,如何嫁娶,但愿开沙岛能永远保持这份上苍恩赐的本真和自然。这,应该也是其魅力所在;一旦装饰为花枝招展的时髦女郎,恐怕就只能以商业化的笑脸招揽游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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