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台风,“灿鸿”台风,正在逼近着东海岸。昨晚在大风中,我给朋友发信息:“台风来了,天空盛大而虚空,乌云翻滚,万物激动如大海……”。想起小时候在台风来临之前,赤脚站在雁荡山上林村自家屋子前的空地上,潮湿微凉的泥地,把奇妙的感觉传达到少年的身体,它与台风前的大风混合,使我无端地激动。我那时就这样远眺大海,大风从海上吹来,带来咸腥的味道。气息庞大! 现在想来,少年是诗意的,它的诗意存在于成年之后的回忆之中。 我再想起一个场景。青年旅馆。 许多年前,我一人独自漫游。最喜欢住的是青年旅馆。我喜欢它的混乱与诗意。 那次到海宁。青年旅馆的总台很高,几乎看不到坐在后面的服务小姐。墙壁上的四个金色时钟映照着服务小姐的青春的脸庞。不大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等待上网吧却还未上网吧而在无聊地嗑着瓜子的青年。他们吐出的瓜子壳布满了光洁的地面。他们在显示着自己的年轻和无所谓。从八楼下来的电梯里出来几个外地青年。他们背着包,风尘与疲惫布满他们的面孔。青年旅馆的这种气质被它的斜对面的汽车总站对应和延续着。汽车站里各种各样的大客、中巴、小面包、摩托车,在互相吼叫移动。突然地加速、减速。它们把青年旅馆的气质延续到了发动机、输油管、滤清器、齿轮箱上。还有语言混乱、去向无定、旅程相互交叉、骗子和乞丐交替出现。从青年旅馆八楼看下去,扇形的车站候车大厅和后面的停车场,似乎是静止的。汽车的移动缓慢而无声。行人四肢小幅度地摆动着。而四楼的网吧有几台电脑开始突然地掉线,邮件突然地窒息,消失。洗手间的排风机突然地吼叫起来,抽烟的通宵上网的青年语意含混。在这时,青年旅馆,一切都比白天倍加地混乱。随意发生着的事件充斥着旅馆内部。做爱,吸烟,交谈,骂娘。它们的气息波及着旅馆的许多个角落。 我随身携带着一本《美国自白派诗选》。在青年旅馆的床头灯下彻夜慢读。 罗伯特?洛威尔,与普拉斯的诗中的气息,与无目的旅行与青年旅馆是如此高度地吻合。 青年时代的我烟酒弥漫。那时通宵写作,通宵抽烟。而酒入俗腹,无比痛快。俗世生活是如此抵近,巨大的快感,之后是虚空,巨大的虚空。我是如此喜欢紊乱的时代,乱糟糟的生活,黑暗中涌动的欲望,然后又把这些转换成黑暗中的叙述。那是青年旅馆时代。 今天,巨大的台风即将袭来,它再次把一切现存的生活秩序打乱,把所有的事物,都抛到了大风之中,在大风中被还原成了惊慌的人群,谁都一样!窗外的大树正在拼命地摇晃,树叶、枝干哗啦啦响,天空乌云疾速翻滚,此时,什么都不想,就感受这大风,感受即将到来的台风。这时的诗意早已不是少年的诗意。此时,此地,感受着的是辽阔的、激荡的、同时也是无定的诗意。台风总是吹得浮世为一团乱麻,正是它,把人生三段式——少年,青年,中年——纠缠在一起,并注入了超现实的诗意。有时,在台风之中,你不知处于少年还是青年,还是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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