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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山

  在巴丹吉林的西边,有着隐隐约约的古道;古道及古道的边上,走着自由的骆驼。  ——题记  沿着古驼道  大车场、天井园园子、兜兜井、夹皮泉、大红山、狼洼山、野马泉……一路上,老范和舅舅及司机巴格那不断说着这些他们十分熟悉而我却非常陌生又新奇的地名,说着驼道的旧事,说着牧人的生活。我只有听的份儿,偶尔提一两个问题。  这是4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我应文物局老范之邀,考察在阿右旗境内的一段草原丝路,老范请他在西努日盖出生、长大的舅舅做向导。出巴丹吉林镇向西不远,不时能看到骆驼在戈壁上悠闲散步、吃草,或三三两两,或十几峰、几十峰。戈壁是骆驼的天堂,它们自由地在这片属于它们的天地漫步,采食着属于它们的最美的青草。骆驼是牧民心中的圣兽,它不挑剔水草,有极强的耐力,但是你要尊重它行走的自由,绝对不可圈养。  一路上,我们呼吸着新鲜而清凉的空气,嗅着春天的草香走走停停,每找准一个目标,就下车做GPS定位。可是古驼道呢?驼道在哪里?我看到的只是一些隐隐约约的便道,与油路及土路相连,只有汽车与摩托车的印迹。  其实,我们已经踩在驼道上。阿拉善右旗境内的草原路自汉代以来即是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近现代更是绥新驼道中路的骨干道路。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正是著名的“阿拉善小草地路”。沙漠戈壁、干旱少雨、补给困难是其主要特征,但相应地,关卡少捐税少、盗匪不猖也使得商旅更偏爱这条路。昌盛时期,每年经过的货驼达10万之多,驼铃昼夜不断,有时一次就有货驼三四百峰。驼队将天津、包头的布匹、茶叶、纸张等运往新疆,又把新疆的鹿茸、棉花、葡萄干、蜜瓜干等特产运往内地。同时,本地的牧民又将自产的皮毛、盐碱等物品通过北山的各个山口送到河西走廊的农区,换来必需的粮食茶叶等。驼队每天行进40公里,境内水草条件相对好的地方成了理想的站点。而今,骆驼被各种车辆代替,驼道被车道覆盖,只在个别野岗水头残留着一些痕迹,让我们想象曾经的辉煌,仿佛能听到拉驼人寂寞而嘶哑的歌声在天地间回荡。  下了柏油路,车行驶在宽敞的巴彦高勒大滩上。远远近近,更大更多的驼群在戈壁游弋,舅舅一遍一遍地说,30年前,这里的骆驼像蚂蚁一样多,黑压压的数也数不过来,再后来,草原上的铁匠、黄毛头、珍珠草都不好好长了,既是因为放牧过多,也是少有的气候干旱造成的。禁牧轮牧、草畜平衡是对的,地皮子受不了,人就受不了。过去我们在滩上放牧最怕三件事,一是遇上大旱年成,骆驼太多没有吃的都乏死了;二是雨水太多,有一种红株铁匠疯长,骆驼贪吃嫩叶,腹部产生胀气胀死了;三是临泽人拉煤的拖拉机,图省事走捷径,长年累月在滩上压出一道道沟槽,骆驼喜欢卧在沟中在浮土中打滚,翻不过身来就仰死了。这种情况每年还不少,牧驼人受的苦是无法言表的。  舅舅一边说着,一边不时指给我们看,那边是谁家的房底子,去年到今年相继地拆了,主人或进城,或去集中点过另一种生活。  传奇大红山  走着聊着,老范突然说:“大红山到了!”  抬头向前方望去,一小片山峦醒目地静卧在那里,南北凸起两座小山头,极像正在发育的乳房,挺而微小。  这真是一座别致的小山。西边,合黎山显示着它的高大、威严、晶莹、绵延。合黎山是最早的昆仑山,西王母、弱水流沙使它充满了远古的神秘。南边,阿拉腾特布希山因为成吉思汗的英雄传说而傲然挺立着。当地人称之为板洼或板槽的巴彦高勒滩一马平川,冲击平原上的大红山实在是山族小个子中的小个子。然而,它在这些名山之列中无畏地静立着,且敢称“大”?我仔细端详,那些艳丽的红色莫非是它在羞赧吗?山确实不大又不高,只有山顶那座三角地标证明它是这一片戈壁的制高点。山脚是一座连一座的规整的土黄色柔软山包,色润而丰满。再往上看,山体纵横交错,层理分明,色彩斑斓,鲜艳无比。大红山集中了张掖丹霞与彩色丘陵的许多典型特征,气势磅礴,在这片戈壁上,它是那样的独立特行、与众不同。  漂亮是大家的,一看便知,美却需要发现。发现的美才能入心,因为它是你的。  正悦目着、赏心着,好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同车的人又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大红山的传奇。别看大红山小,因为有水有草可避风,所以当年是草原丝路的重要驿站,非常红火,走河西、走新疆必在这里歇脚打尖,喂养骆驼,补充水和食物。这里曾留下中国工农红军的足迹。据老辈人讲,红西路军河西战败后,有部分军人翻过河西走廊北山到达这里,有小战士被当地牧人收养,至今后人还在。早些年,有人在山中捡到过丢弃的枪支。山里有许多封闭的山洞,有的可以并排开进两辆解放卡车。这些洞穴是解放初期国家在西北地区大规模找矿或军事建设的遗留物……  哦,大红山啊,你居然有这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记得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说过,再小的小个子也会在沙漠中留下长长的身影,再小的小人物也会让历史吐出重重的叹息。大红山给了我同样的感受。不同的是,余秋雨在叹息,叹息王圆箓的卑微,而我在赞叹,赞叹大红山的内涵。  最后的驼井  大红山靠近河西走廊北山,是西努日盖戈壁上的一个牧村,至今还有八户人家的房屋,现在还有两户人家居住在这里。村里有几口井,我们此行其实就是奔着其中的驼井而来。  说起驼井,它并不是什么古老之物。干旱少雨的西努日盖,骆驼是其主要畜种,是远近闻名的万峰驼苏木。西努日盖没有地表径流,骆驼饮水只能靠水井。每个井点上有两三户人家,至少有二三百峰骆驼。每峰骆驼每天要饮七八漏斗的水,相当于150斤,驼群每天需饮水三四十吨。大集体时代,大红山的骆驼近千峰。骆驼饮水这样的活儿只靠人力来解决,其苦累可想而知。上世纪50年代,勤劳智慧的牧民尝试用骆驼来车水,有的地方还训练骆驼耕地,均取得成功。骆驼车水成为一种较为普遍的生产方式。后来,随着深井设备的改进和小型电机的普及,这种方式在使用了50年后逐渐淘汰了。据老范讲,在阿右旗及阿拉善的其他地方,再也看不到骆驼车水的情景,大红山的驼井应该是最后一口驼井了。我们很有必要将之以文字图片等方式加以记录和整理。  车直接开到呼格吉勒老人家门前。黑脸膛、戴着茶色石头眼镜的老人站在门口,看到熟悉的舅舅,立刻冲着他说:“怎么,你也来搞‘全覆盖’工作了?”在说笑中叙旧,老人邀请我们进屋喝茶。  多年的烟熏火燎,屋子的墙壁发黑,但收拾得整洁而有序。四面墙上贴着几张旧报纸,我仔细看了东墙上的一张,是1992年的《内蒙古日报》,上面恰好登载着内蒙古文物所在阿拉善右旗考察文物的文章。  老人迅速烧起柴火炉、架上铜锅熬清茶。他从一个红漆木箱中取出一盘糖果,并从一个白布缝制的口袋中取出一些奶酪和一盘其蛋子,放在炕桌上。很快茶香四溢,我们边喝边聊,说老人的儿女,说“十个全覆盖”。老人爽朗地告诉我们:“娃娃们好着呢,一再让我进城住楼房,共产党好着呢,旧房子推掉给我盖新房子呢。可是我这个年纪了,70多岁了,进城我什么也干不了,就成了一个废人了。”说到这里老人似乎有点惆怅,停了停又放慢语调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还能活多少年呢?我哪里也不去了,这里有我的草场,有我的骆驼,习惯了,我离不开这里。”我们听出了老人对草场、对骆驼的深深依恋。  当我们说明来意后,老人奇怪地问,你们拍这些个东西干啥呢。我们进一步说明这是最后的驼井,我们要记录下来让后人知道,老人高兴地连声说好,边说边提着望远镜出去了。我们跟出去,只见老人正双手拿着望远镜瞭望西面,边看边高兴地说:“我的大骟驼回来了。”  小山般的驼群向我们走来,令老人自豪不已的大骟驼正在其中。加肚带,套水车,老人仔细地干着活,生怕勒疼了心爱的骆驼。随着大骟驼坚实的步伐,清澈的井水哗哗地流淌。群驼忙着喝水、欢鸣,我们忙着取景、抢镜,老人一会儿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会儿疼爱地看着骆驼。我们由衷地赞美骆驼对人类的友善和忠诚,由衷地赞美呼格吉勒老人对骆驼的爱惜和深情。  拍摄完毕收拾好井台,因为还有任务,我们马上与老人告别。在山脚的拐弯处,我特意回头看了一眼,老人还在那里看着我们。  此后,那戴着茶色眼镜的黑脸膛经常真切地浮现在我眼前。我看到他行走在荒原上,身后跟着他相依为命的骆驼。也许是生活在最后的驼井旁的最后一位老人,他像一峰依然健康的老骆驼。驼铃进了博物馆,驼队不会再有昔日的辉煌,驼道或消失、或被取代,只有骆驼依然在戈壁上漫步。呼格吉勒老人,他保持着骆驼善良、忠厚的天性,保持着骆驼昂首行走的自尊。似乎有一首歌谣在耳边萦绕——  孤独的牧人哟  行走在苍茫的戈壁大滩  忠实的骆驼哟含泪陪伴  驼鸣呦呦永远的歌  唱出悲伤欢乐流成河  驼队逶迤缥缈的梦  心爱的人说走就走如乘风  驼铃声声生命的金  叮当叮当奏响一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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