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蓝的天幕流淌着耿耿星河——如此瑰丽的夜空。正是中考前一百天誓师大会的晚上,白日的如火热情还未褪却,夜空却静谧而安祥。 我和女伴并排伏在阳台上。这个探出教学楼的半月形阳台是一个绝佳的观景台。我与她双双望天,彼此无言。沾染着花香,和风吹着,带着温『青的暖意。其他人的喧闹仿佛一点一点在身后隐去了。 繁星如许,每一颗都闪烁着冰玉般的光彩。长条状的墨云穿梭其间,飘飘忽忽,悠悠闲闲——如果天是纸,那么云就是线,星便是镶嵌其间的音符,我若起舞弄清影,亦是天上人间。 一只雀的惊飞将我拉回现实,一段旋律却突地被翻出,涌向唇边,势头凶猛,我差点儿没抵挡住。倒是应景之曲。我便唱:长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声音温柔到无可附加。我停了,用手肘碰碰旁边的女伴,示意她继续唱下去。她轻启樱唇,却是:我们探求真知,我们聆听教诲,三中学子致远有为——这是我们的校歌!我猛地看向她,她却一脸安宁,试图抚去我心中的错愕。她的面庞似泛露的桃花,双眼却像天上的明星,这使我喉头炽热,鼻头酸楚。依稀记得刚与她相熟,请她唱一支歌时,她就半开玩笑地唱起了校歌,带一点儿进行曲的欢快,我半开玩笑地讥她老土,现在又一次听她唱校歌,也许还是最后一次了,我却再无力开玩笑,只是相对无言,留穹顶银河四溢,奏一曲背景音乐。 真正毕业那天反倒是平安地渡过了,沉浸在被心仪高中录取的喜悦之中,匀不出心绪用来感伤。 有时时光匆匆,有时岁月迟迟。踏入高中大门的那一刻才如梦方醒:原来自己已经毕业了!原来自己已经上高中了!真是滑稽的一刻,看着宽敞崭新的校门,想到的是初中那扇窄窄的门:校门边两排浓绿的樟树,恍恍惚惚间又变成了两簇艳红的三角梅——记起和女伴两人偷偷去摘那些盛开的花,嬉笑在红云间,虽被门卫逮住臭骂了一顿,却是青春盎然,光彩四射。我不禁提起嘴角呵呵傻笑了两声。一点一点挪到新班级的门口,趴在窗口怯怯望了一眼:新桌子、新凳子、新老师、新同学……我的心中飞快地敲起了退堂鼓,仓皇地退了出来。 在教学楼前觅了一处花坛坐下,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我的眼眶微微泛红。多想掏出手机给女伴打个电话呀!可手机却是无尽的忙音,“嘟嘟”声听得人泄气。狠狠一抿唇,回去报名。 下午照例是学习新校歌。夏未秋初的天气闷得人发慌,汗滴自颊边滑下,很快就蒸发成了细碎的盐晶。广播嘶啦啦地响了起来:文笔峰青蓉水绿,清和风物映康中——阳光斜射进铝合金的窗户,照在黑漆剥落的木桌上。我下意识地去看桌上那些用美工刀刻下的痕迹,心里说即便找不到初中的印迹也不能沮丧——,新校歌的曲子很抒情。 也不知循环了几个轮回,广播又轰隆隆地变了曲调,旋律不如流行音乐抓耳,却抓住了我的心: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教室已不是教室了,鼓音、号音、琴音在四壁回响,像在大剧场。 我用手肘碰了碰新同桌:“你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 她友好一笑:“好像是叫‘毕业歌’吧!” 毕,业,歌。像含着一颗橄榄,我一直咀嚼着这三个字。 放学,骑行在耀灿的星空下,在树影中穿梭,有滚滚热浪袭来,可耳际的汗毛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初秋的清寒。回到家,我插上了耳机,聆听“毕业歌”。 前奏。(像踏着金戈铁马而来,我想到了起承转合的起)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我轻轻抿了下唇)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脑海浮现了黑白的老照片,哀鸿遍野,废墟一片) 我们是要选择是战还是降。(自然是战)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宁做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我可以吗) 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民族不再需要救助却需要振兴)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涨,同学们快拿出力量,担负起天下的兴亡。(我怎能辜负期望) 按下单曲循环,我往椅子后背重重一靠,长长叹了口气。“毕业歌”词曲都像一束束浪花击打在我们的心头,我坐立难安。我应该要思考,可我无法思考!自我厌弃?要忏悔?不,你不是需要这个。歌曲,歌词,杂线,糨糊,一片糟。毕业歌,毕业,结束,开始,曙光——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歌曲仍在一遍遍放着,我知道我需要的了。 几遍循环,我很快就学会了这首歌。拨出电话女伴的号码,“嘟嘟嘟”三声后通了。 “喂。”那边说。 三秒短暂的沉默。 “你看外头的星空,像什么?”我开口。 “像……毕业前的那天晚上。”她轻柔一笑。 “看来我们都没毕业”,我提一下嘴角,“唱支歌给你听,‘毕业歌’。” 一曲终了,又是三秒钟的沉默。我可以想像她怎样含泪望向窗外的明星,今夜的它们是温暖的橘黄色。 我淡淡一笑:“这是迟来的,也是终来的‘毕业歌’。” 她也一笑“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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