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脚步不齐,永远先后落在铁皮屋顶上。铁皮屋顶是我家窗下的100多米长的自行车棚的棚顶,里面有20多辆自行车,一半没了鞍座与轱辘。 自行车棚顶上的铁皮涂绿漆,感觉它特招雨,也许云彩下雨正是因为相中了这个铁皮车棚。 听雨声,雨滴的体积不一样,声音就不一样。大雨滴穿着皮靴,小雨滴连袜子都没有,人字形的铁皮上的雨滴打滑梯滑到边缘,变成水溜儿。 雨滴落在芭蕉叶、茄子叶、石子和鸡窝上的声音不一样。有一年,我在太行山顶峰的下石壕村住过一宿。开门睡觉,雨声响了一夜。我听到从瓦上流进猪食槽里的雨水如撒尿,而雨落在南窗下的豆角叶和北窗下的烟草叶子上的声音完全不同,像两场雨水。豆角叶上的雨声是流行乐队的沙锤,沙啦沙啦,成了背景。烟草叶上的雨滴噗噗响,像手击鼓。或许说,烟草里有尼古丁,雨滴的声音就沉闷?没准儿。再细辨,雨落石板是更加短暂的清脆声,几乎听不到。我听一会儿南窗,听一会儿北窗,忽然想,主人为什么不把豆角和烟草种在一起呢?就为了让人来回跑吗? 从家里的窗户向自行车棚瞭望,雨小而大,缓而急。 离铁皮屋顶一尺的地方,雨露出白亮的身影。转而急骤,成了白鞭,一尺多长,落地迸碎。瞧一会儿,觉得这些雨成了屋顶长出来的白箭。这块不知什么年头铺盖,什么年头刷绿油漆的铁皮屋顶清洁鲜艳,像铺好地毯等待贵宾。贵宾是谁呢?是后面更大的雨。小雨的雨柱细小,落在屋顶上,像洒沙子。不常吃六味地黄丸的人的耳朵听不出这么细腻的雨声。雨大之后,什么丸也不必吃了,满耳哗哗,雨滴落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金石之音。自行车棚这个共鸣箱太大了,比钢琴大几千倍,比小提琴大一万倍,它本来可以装1000辆自行车但只装了20多辆,其中一半是没有盗窃价值的废车。豪雨见到这一块发声的屋顶喜不自胜,它们跺脚、蹦高、劈叉。雨没想到它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金属声音。以前下过的雨,下在别处特别是沙漠上的雨全白瞎了,是哑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应该是“发声”吧?古代雕版工是不是把字刻错了? 风吹来,风像扫帚把空中的雨截住甩在地下。铁皮屋顶的响声轻重不一,重得如泼水。泼一桶水,“哗——”地流下来。自行车棚里的老鼠可能躲在角落里诅咒这场雨,雨在屋顶上没完没了,让酷爱安静的老鼠没法消受。我想象它们拖着尾巴从东到西,寻找声音小点的区域,可惜没有。 我听一会儿雨,忍不住向外面瞧一会儿,铁皮屋顶如此鲜艳,不能比它更鲜艳了。都说计划经济时的中国贫穷,这要看什么事。拿援助阿尔巴尼亚和往我家楼下铁皮屋顶刷油漆这两件事来说,很阔绰。如果阔绰这个词不高雅,可改为放达。哪个富裕国家往公用自行车棚的铁皮上刷过油漆?没有的,况且里边只有20多辆车和30多只老鼠。铁皮值不少钱,制成炉筒子、小撮子能卖多少钱?计划经济并非一无是处,让人在雨中目睹鲜艳的绿和听取不一样的雨声。 如果把铁皮屋顶的雨声收录下来,做成一首歌的背景也蛮好。它是混杂的,无序以及无边际的声音,能听出声源中心的雨声和从远处传来的雨声,层次感依次展开。我考虑,这一段录音可以当作念诵佛经的背景,可以作一小段竹笛独奏的背景。做电影的话,可以考虑一人拎刀找仇人雪恨,他在鹅卵石路上疾走。人乱发、刀雪亮,铁皮屋顶的雨声表达他复仇的心情有多么急切,七上八下,心律不齐。 雨还在下,天暗下来,绿棚顶变黑。铁皮屋顶上的小雨妖们在继续跳舞。我忽然想听到雹子打到屋顶上是什么音效?飞沙走石,多好。可惜没听过。有一回天下雹子,我在外面,没听到雹子落在铁皮屋顶上的轰鸣,雹子白下了。 [怦然心动] 我们一生中要经历多少次下雨啊!在每年的雨季,雨一直下,可谁听出这是雨在“发声”,雨在奏乐?我们对雨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有心情来聆听一场雨的故事。然而作者听出来了,而且还能细分出雨滴落在不同事物上的不同音效。当你带着一双充满期待的耳朵来听雨声,生活一下子充满了乐感和美感。其实,诗意的生活和韵味的生活无处不在,只是我们常常塞耳不闻,阻碍了心灵与万物的亲密衔接。打开心灵的耳朵,你会听到更多美妙的跫音。雨不会白下,雹子也不会白下,那一声声都是生活的调味剂。 【文题延伸】聆听雨声;打开心灵;最美的声音……(小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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