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方莹对我的友善,我能感知。虽然我们的成绩并驾齐驱,但我很明白,我们不是一类人。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我能猜测到她生活在一个富庶的家庭,可能父母都有不错的工作,或是自己开公司、办企业。 和方莹的开朗乐观相比较,我越发显得沉闷寡言。方莹对人很和气,她的脸上总挂着一抹笑,让人如沐春风。班上的同学评价方莹笃定、大气,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质,即使再普通不过的校服,在她身上也能穿出别样的风采。 有心细的同学还注意到方莹的双唇特别有血色,令她平凡的五官也生动精致起来。在看中分数和相貌的校园里,才女加美女的方莹不出意外地被众同学推选为“校花”。面对“校花”的示好,我是心慌的,同时也在躲避。 我很明白自己的家境,虽然生活在城市里,但我们家是城市人的最底层。父亲瘫痪在床多年,爷爷的身体也不好,虽然母亲很勤劳,天天起早贪黑忙里忙外,但入不敷出,经常得靠别人的救济。很小的时候起,我在母亲悠长的叹息声和对别人的哭诉中已然明白生活的艰辛,那些苦难的日子,让我习惯了沉默和低头。 我努力读书,成绩很好,虽然平时和同学都没什么交往,但大家都知道我家的情况,他们同情我,从不会故意刁难我,甚至于很多的事情,他们都会慷慨地帮助我。我习惯了别人的同情,也默认地接受别人的帮助。虽然有时心里会很难受,但生活那么艰辛,我也没办法。我只希望自己以后有能力了,也能帮助别人。只有这样想,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尊严。 B 和方莹一起出学校的黑板报时,负责画插图的同学请假了,面对空出的版面,几个同学推托着,都说自己不会画。“我画画也不行。”方莹说着把目光转向我。 我是这次校板报的负责人,犹豫再三,我决定亲自去画。虽然没有正规学过,但我从小喜欢信手涂鸭。当我画出大幅的彩色插图时,方莹惊讶地问:“杜贞,你画得真棒!没想到你不仅字写得漂亮,画画也是高手,以前学过吗?” “肯定学过吧,画画哪能无师自通?”我还没开口,一个男生先接了话茬。 “瞎画的,让你们见笑了。我没学过。”面对别人的夸奖,我没来由地不自信。小的时候,看别人学这学那,心里只有羡慕的份,因为明白家里的情况,我不可能去向父母作任何要求。除了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外,我都是自己摸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别人说没学过,我肯定不会相信,但杜贞说没学过我倒是相信,毕竟她家的情况,我们都懂,学画画挺贵的……真是可惜了,以杜贞的天赋,如果她有机会去学,一定会取得非凡的成就。”男生说着,望着我,深表遗憾。 他同情的叹息声让我很不自在,我不由面露苦相,低下头,不再言语。方莹一直在注意我,沉默片刻后,她说:“杜贞,等会出完板报,我们一起回去。” 我知道方莹是看出了我的难堪,转移话题,为我解围,于是我轻声应好。 和方莹一起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找话题,我敷衍着回答。 “杜贞,你好像总是心情不好,苦着一张脸?”方莹问我这话时,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总是那么快乐开朗,让我好不羡慕,可她不会知道,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她不会明白我所经历的苦难,我又怎么能够像她一样笑对人生呢? C 话不投机半句多,原本就寡言的我,更不会主动与方莹搭话,有时即使面对她的示好,我还是低下头,装作没看见。我不想听她的教训,在她面前,我觉得自己特别卑微,可是我纵然是卑微的,我也有权拒绝她的示好。 不同世界的人不可能成为朋友,何况我从来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习惯独来独往,习惯在别人同情的目光下生活。我从来不像父母那样对别人哭诉自己的苦难,但我脸上的苦色早已表明这一切。 对于我的躲避,我想方莹应该明白我的态度,我和她成不了朋友,但我没想到,她反而一次次更主动地来靠近我。她还想在她生日的时候,让我陪她一起度过。方莹的生日让我欣喜异常,我们居然出生在同一天。用方莹的话说是: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子,缘分呀,有什么理由不能成为好朋友呢? 面对这样的一份友情,我无法拒绝,何况她还是“校花”,多少人想和她套近乎呢?她的主动示好,我原来并非不愿意接受,只是没有勇气,我怕自己在她面前成为一个陪衬。她总是微笑的脸,会让我一脸的苦色更突兀的呈现在别人眼中。 和方莹成为朋友后,我们的关系日渐密切起来。她和我见过的有钱人家的孩子完全不同,她从来不炫富,也从来不提起她的父母。 在学校里,家境好不好,从穿的鞋子,用的文具、手机就可以看出来,当然,从说话的口气也是能够知晓的。但方莹在这些方面特别奇怪,她看起来穿得清清爽爽的,但用的东西却和我差不多,适用为主,从不奢华。 我一直以为这是方莹的修养,是一种生活态度,心里对她好感倍增。我甚至有时还想,方莹在我面前从不炫富,或许是在照顾我的心情,不想因此刺激了我脆弱的神经。“在穷人面前炫富是件很可耻的事情。”我曾经在日记本中这样写过。面对友善的方莹,我心存感激。 D 生日那天是在周末,方莹约我在中山公园见面,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度过。 我画了一幅仕女图送给方莹,因为她曾说过,她喜欢仕女图。我万万没想到,方莹居然送了我一支包装精美的唇彩。玫瑰红的唇彩是多少女孩渴望的礼物呀,可是我能接受吗?在我迟疑时,方莹说:“我也有一支。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红润的双唇,以后你也可以了。” “可是这个很贵呀,我怎么可以接受?再说了,我是穷人家的孩子,适合涂唇彩吗?别人看见了肯定会说我爱慕虚荣的。” “第一,这个不贵,很普通,但适合我们用,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神采不好吗?第二,穷人家孩子怎么了?穷就不能爱美吗?这个又不奢侈,至于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我们真的无需去理睬……”为了让我收下唇彩,方莹有理有据的分析给我听。 “可是你不会理解的,我们生活环境不同,我虽然很喜欢这个礼物,但没勇气涂。” 我真的很喜欢方莹送我的唇彩,可是我不能接受,我害怕被别人说,毕竟这和我穷人家的形象不符合。 见无法说服我,方莹提出带我去一个地方。我跟她走过了几条街,又拐了几条巷子,在城郊一座破旧的房子前,方莹停住了脚步。 “这是我家,欢迎你的到来!” 我疑惑地望着方莹,不明白她的意思,更让我疑惑的是,这真是方莹的家吗?和我家的旧房子有一拼了。她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吗? 在我疑惑不解时,方莹推开了门,甜甜地叫一声:“奶奶,我回来了。” 一个笑脸盈盈的老人从房间走出来,见到方莹,笑着说:“莹呀,是你同学吗?招呼她坐。我一会先到医院陪你爷爷,他挂完瓶后我们就回来。” 我拘谨地打着招呼,环视四周,房子很旧,却收拾得很干净。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却整理得井然有序,天井里还摆放了几盆长势茂盛的花草,给这贫瘠的家平添了一股生气。 E 方莹的奶奶招呼我坐下后,削了一个苹果给我,还吩咐方莹给我泡茶。我望着老人清清爽爽的衣着,梳得顺顺的花白头发和脸上温暖的笑容,心里莫名感动。 老人出去后,我半晌没说话,我突然间知道了方莹家其实也很穷,这让我惊愕,也让我不知说什么好,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适合。还是方莹打破了沉默,她笑着问:“杜贞,你是不是很惊讶,我家居然这么贫穷?” 被方莹一语道破我心里所想,我的脸倏地涨红起来,低下头支吾:“你身上看不出来是穷人家的孩子。” “为什么一定得让人家看出来呢?” 方莹反问一句,让我词穷。 “你是不想被人家看出来,所以……” 我支吾其词,我想方莹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果然,冰雪聪明的方莹接过话茬说:“你是想说我涂唇彩的事吧?其实没什么,一来我自己喜欢,二来可以让自己更有神采,三来这是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我可以自己做主。” “你奶奶不说你吗?”我不甘心,追问了一句。 “说我什么呢?我又没做坏事。”方莹说着,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对呀,你总是那么乐观开朗,我有点想不明白,我们生活这么穷,怎么乐得起来?” “贫穷的日子也要快乐呀,日子再苦,也不必要在别人面前露出苦色……”方莹絮絮叨叨起来,在她的叙说中,我知道了她家的故事,也明白了她为什么这样乐观。 在方莹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在一场意外中丧生,她的父亲思妻心切,竟然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拖了很多年。为了给她父亲治病,她的爷爷毅然卖了城中心的房子,买了这城郊的破旧院子。只是治了很久,钱花光了,她父亲还是撒手而去。 在苦难面前,方莹的爷爷奶奶从来不会在人前诉苦,纵然日子再艰难,他们也会安排妥帖,笑对人生。他们是这样告诉方莹,也是这样做,经济上再拮据,也不能没有“仪表”,即使再普通的衣服也要穿戴整齐。 方莹每个周末都到奶茶店打工两天,挣钱补贴家用。她盈盈的笑脸为店铺迎来了很多的回头客……她从来都是快乐的。 我青春的第一支唇彩是方莹送的,她希望我也能装点自己的青春,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她告诉我,即使日子再难,经历了再多的苦难,也要笃定地面对,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露出苦色,对人哭诉,让别人的同情成为自己永远也无法甩掉的“十字架”。 这青春的第一支彩唇,我接受了,它必将点亮我以后的人生,我希望自己能够像方莹一样,做个快乐的女孩,感染身边的家人,我要和他们一起笑对未来人生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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