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一到,便是雨水和惊蛰,雷声轰隆隆地打下来,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人们,才好像忽然间想起了田间地头的麦子们。于是纷纷扛起了锄头,去麦田里挖草。 不过如果整个春天,都没有贵如油的雨水,连草也会长得灰头土脸的。女人们会将自家的男人们骂出去,抢水浇地。这更像一场更残酷的战争。 我们小孩子们这时也不让靠近机井了。那里原本是我们的乐园,我们会捡起小石子,投到机井里去,听石子在深不可测的井底,落入水中时,响起沉郁的声音。但在干旱的春天里,我们被焦渴的麦子,和同样焦灼的大人们,驱逐出了这片乐园。 夜里醒来,常常听见父母在谈论浇地引发的种种事故。不外乎是谁家跟谁家又打起来了,还动是了石头和锄头,并惊动了乡里派出所的人。父母没有后门,排号又看似遥遥无期。而在轮到我们家浇地之前,又不能眼看着田里的麦子们枯死。于是母亲便和父亲一桶桶地从家里压水机里压水,然后倒入大桶里,用地排车拉着去田里一勺子一勺子地浇灌麦子。只是那些水浇到地里,好像还来不及被麦子们喝一口,就被干裂的大地吸光了,或者头顶上炙烤着的太阳给蒸发掉了。春天看起来不再那么美好,因为关系着口粮的麦子,每一天都变成了煎熬,至于谁家女人被砸破了脑袋,谁家男人追着浇地的那家人,说要拼个你死我活,在躁动的春天里,有些不再像是可以引起人们兴奋的新闻了。 好在这样的时日,不会太过长久。有时候还不等全村人轮上一遍,老天爷就忽然间开了眼,看到了人间疾苦,于是降下一场大雨来,缓解全村人绷了太久的神经。母亲就坐在院门下面,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看着这场不疾不徐似乎要下许久的春雨。 我看着母亲有时候发呆,就会问她:娘,你在想什么? 母亲笑一笑,像是回我,又像是自言自语:这雨,下得正好,麦子们能喝个饱了。 我也抬起头来,看向半空。天空里细密的雨,绵密地飘下来,一阵风过,便吹到我和母亲的身上。雨水有些凉,但我的心里却是暖的。 庭院里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雨声在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敲击着,是世间最单调又最美好的音乐。我好像还能听见麦田里麦子们咕咚咕咚酣畅饮水的声音,这声音一定也在父母的耳畔响着,以至于他们做什么都轻声轻脚的,似乎怕打扰了麦子们的幸福。 有时候忍不住,父亲或者母亲还会披个白色的塑料袋子,冒雨跑到田地里去,看看自家的麦子,在雨中有怎样喜人的长势。这时的父亲,更像个诗人,站在地头上一言不发,就这样深情地望着脚下这大片的绿色的麦田。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迷蒙的烟雨之中,只听得到雨声,沙沙的,蚕食桑叶一样,细密地落着。 在麦子还没有长成麦浪之前,我能想到的村庄最美的时刻,大约就是春天里,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