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晴好的阳春三月,广袤的原野上盛开着粉色的桃花。 房前屋后,河边道旁,抑或田间地头,一树一树的桃花包裹着房屋,包裹着村庄和人们。 这是我的故乡江汉平原最震慑人的春天。 一场曲终人散的打击后,几近力竭的我,有一天静静地、久久地想起了这样的桃花开。我体验着它们,随之而来的暖意、许多细节的幸福,充溢在我几乎归零的人生里,美和希望再次绽放,赋予我镇定的力量。 在我的故乡,桃花是寻常又喜人的花。春天的头几场暖风一过,桃花就开了。那些遍地的桃花明朗而绚丽,一丛一簇,这里那里,生怕被别的花赶上一样,耀目地贯穿在暖风吹送的原野上。远远望着,桃花的色彩是那般澄明而艳丽,像大方而妩媚的女子,让人欢喜,被人想念。而站在桃树下近看,开花的桃枝上还没有长出绿叶,朵朵娇艳的花儿绯红着脸,簇拥追逐,浩浩荡荡铺满枝头,很容易就会让看花的人激动并雀跃起来。 桃花一开,村庄里的日子就忙碌起来了。一些在冬天闲置的农具这时已经被翻寻出来,田地也被犁过了,春水像是享受大自然的游客,在田地的沟壑间欢快地游走。布谷鸟在各处飞跃鸣叫,催促人们快快播种。家家户户的人们交流着耕种的计划,种田人被冬天消磨得有些疲沓的意志,就这样马踏飞蹄一般喧腾着回来了。 在乡村常见的杏、李、桃几种花里,桃花最是艳而不娇。杏、李、桃差不多同时开花,杏花的花期最短,刚刚看到开花,一夜风吹便已落英一地。李花的盛开稍微长一些,却也是花容匆匆。只有桃花,格外受着春天的眷顾似的,错错落落盛放一月有余后,桃树的繁枝上还保留着凋余的疏花,夹杂在已经长出的桃树叶之间,分外妖娆和喜人。 所以,桃树一直就是庄户人家最喜欢栽种的树。桃花,一直也是村庄里寻常却最亲切的花。在江汉平原众多的村落里,很多女子的名字都叫桃花。这些女子,她们就像桃花一样平常,未必有远大的目标和长远的人生规划,但却像那桃花一样盛放。年年月月,她们在温柔里透着昂扬的生命力,一年赶着一年耕田打草,插秧收禾,做着许多男人们做的力气活。回到家里,她们又忙着喂猪养鸡,浆洗煮饭,总是以一份勤劳人天性中的美德,在顺遂或不顺遂的生活里,滋润人们对生活的念想。 也许还因为桃花是这样一种容易让人有所寄托的花吧,在江汉平原上,一些地名也多用桃花命名。比如桃花坡、桃花渡等等。这些与桃花相关的地名无关风月,却在人世的兴衰更迭中,满怀温馨地伸出桃树的枝叶,在桃花开谢的曼妙和惊喜里,张扬着人们对生活的梦想。 这些叫桃花的地方,都是种了许多桃树的。江南三月,向阳的东坡上,成片的桃花放怀地盛开,在桃花深处穿行,东风吹雨衣不湿,隔林传来飙歌声……这样的小憩,对于日复一日过着简朴生活的人们,就是他们难得的奢华了。 而渡口两岸,桃林守望着道路,路旁的树和花,好似也不特意攀援,繁茂的花枝却一树接着一树,用细微柔软的触角簌簌致意。走在这样的道路上,阳光从花间筛洒而下,地上花影斑驳,不知天上人间。突然小路一转,眼前已是桃花渡里舟自横了。坐上小船,再回头望去,北坡有雨南坡晴,这时即使在长途中跋涉的人,隐潜在心中的沧桑也会悄然柔软起来。 外婆家的门前就有一棵老桃树。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起,这棵桃树就已经十分高大而壮实,历经风霜而枝丫蔓生。春天开花时,茂盛的花枝就是蜜蜂们的宫殿,它们嗡嗡地飞进飞出,在花枝与花枝之间曲径通幽,赶着一场又一场欢喜的盛宴,使乡村生活显得格外的宁静和旷远。 年少的我爱极了这些桃花,那时我远离父母兄妹,陪着外公外婆在乡间生活,每每在花团锦簇中张望,孤独和脆弱便一点点消融。上学的路上追着桃花走,一个又一个村庄在桃花中绵延。 现在,在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更多蚀骨的想念和忧伤在心里层峦叠嶂。但是,在我想着桃花的时候,我又听见了花蕾恣意打开的声音。眺望家的方向,我知道,我会去面对和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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